雪斋站在朱漆大门前,手上的布条已经发黑。他没去解,只是把木刀换到左手,右手活动了一下小指。那根手指还是麻的,像被冻住一样。
道场门开了。一个穿直垂的男人走出来,手里拿着五根麻绳绑成的草结。他看也没看雪斋,把草结往地上一扔,说:“五个沙袋,全砍下来。绳子不断,算你输。”
雪斋低头看了眼草结。每根绳都打得很紧,但能看出用了不同手法。他没问规则,只点了点头。
那人冷笑一声:“佐佐木教头说了,乱世不养善人。你要是怕,现在走还来得及。”
雪斋没动。
门后传来脚步声。佐佐木小次郎走出来,披着黑色外衣,腰上挂着真刀。他站在廊下,居高临下地看着雪斋:“听说你在京都熬过药?医者救得了人,可救不了自己。今天这试炼,不是比快慢,是看你能不能活下来。”
他说完一挥手。四个弟子抬出五个沙袋,挂在横梁上,离地一人高。沙袋表面看不出异常,摆在那里晃都不晃。
“开始。”佐佐木说。
雪斋走上前,抽出木刀。第一袋劈下去,稻草散开,里面是空的。第二袋也是。第三袋同样没有异样。他的动作不算快,但每一击都落在绳结位置。
砍到第四袋时,突然一股黑砂喷出,直扑左眼。他本能闭眼,脸上一阵刺痛,像是被针扎了。耳边听见轻笑,是从门内传来的。
他退半步,站定。
第五袋还没动。他知道这一下肯定有问题。
果然,刀锋刚碰上袋子,石灰粉猛地炸开。白雾瞬间糊住双眼,视线完全没了。他只能感觉到风从面前掠过,还有头顶麻绳因为负重发出的细微响声。
他蹲下身,耳朵贴地。
在京都药铺的时候,他常靠听伤兵呼吸判断病情。重伤的人喘气重,断肋的吸气会拉长,中毒的喉咙有痰音。这些声音他记得很清楚。
现在也一样。五个沙袋吊在上面,重量不同,绳子绷紧的程度就不一样。最右边那个晃得最轻,说明绳子已经有些松了。中间偏左的那个,每次风吹过都会发出“吱”的一声,像是快要断了。
他忽然想起掌柜说过的话:“做事别光用眼看,耳朵鼻子也能帮你。”
他站起身,闭着眼,双手握刀。
一步,两步,往前跨。
木刀横扫而出。
“啪!”
一根绳断了。
接着又是两声连响。
他不停,继续转体,反手再斩。这一次跳起来,刀刃划过空中。
五声断裂几乎同时响起。
沙袋齐刷刷落地,砸起一片灰土。石灰混着铁砂,在地上摊成一圈白痕。
周围静了几秒。
佐佐木从廊下走下来,盯着雪斋的脸。他的眼睛红肿,脸上沾着血和灰,像刚从坟里爬出来。
“你闭着眼砍的?”
“听见了。”雪斋说。
“听见什么?”
“绳子的声音。第四根最紧,第五根最松。我先斩紧的,再挑松的,中间补一刀。”
佐佐木愣了下,忽然大笑:“凭耳朵砍绳?这不是剑法,是‘心眼斩’!”
笑声戛然而止。
他盯着雪斋,眼神冷下来:“可惜啊。道场不收残废。手指僵的,眼睛瞎一半的,练不出真功夫。”
雪斋站着没动。
佐佐木转身要走,又停下:“你这招有意思,可没用。战场上没人给你时间听绳子响。”
他说完,抬脚踩过倒下的沙袋,头也不回地进了门。
大门砰地关上。
雪斋站在原地。木刀还举着,刀尖朝下。他的右手小指抽了一下,没能握紧,刀柄滑了一寸。
他慢慢放下刀,靠在肩上。
荐书还在怀里,血迹干了,变成硬壳贴在纸上。他没拿出来,也没再看那扇门。
天色渐渐暗下来。街上传来收摊的吆喝声,有人挑着灯笼走过。守门人出来锁门,看了他一眼,没说话,钥匙插进锁孔时发出咔哒一声。
雪斋转身,走了几步,脚下一绊,差点摔倒。他扶了下墙,继续往前。
街道越来越窄。路边有家低矮的酒馆,门口挂着破布帘。他走到屋檐下,靠着柱子坐下。外面风大,这里能挡一点。
他把木刀横放在腿上,双手盖在刀柄上取暖。眼皮很重,但他不敢闭。眼睛还在疼,一碰就流泪。
酒馆里传出喝酒的声音。有人笑,有人拍桌子。门开了一条缝,热气冒出来,还有饭菜的味道。
他没进去。身上只剩几文钱,不够买一碗饭。
他低头看自己的手。布条裂开了,血又渗出来,滴在木刀上,顺着刀身流到地上。
一滴,两滴。
地上的血没干,就被灰尘盖住了。
远处传来打更的声音。梆——梆——梆。
他数着,听到第三声时,忽然觉得右手指尖有点知觉了。
他试着动了动小指。
这次,它微微弯了一下。
他没抬头,也没笑。只是把刀抱得更紧了些。
风从巷口吹进来,卷起地上的灰。一块破布被刮起来,拍在酒馆门上,又掉下去。
雪斋坐着不动。
他的影子贴在墙上,肩膀歪了一下,像是累极了想靠一靠,但又撑住了没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