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本雪斋站在兵器库前,天色已近黄昏。第一批新刀整齐排列在长桌上,刀身还带着淬火后的余温。三百名新兵列队等候,脚步声踏在石板上发出沉闷回响。
他走到第一排士兵面前,拿起一把刀,翻转刀镡,露出内侧刻着的细小数字:“001”。
“每把刀都有编号。”他说,“从今天起,这把刀归你。若你在战场上杀敌,功劳记在你的名字下。若有人用它叛乱,追查时也能找到源头。”
一名新兵低声嘀咕:“刻字会伤刀脊,不吉利。”
雪斋没回应,只朝副官点头。副官立刻翻开账册,逐一对刀验号。轮到第七十二把时,副官停顿了一下,抽出刀刃仔细查看。
“大人,这把淬火不足,刃口有裂纹。”
雪斋接过刀,轻轻一掰,刀镡处应声断裂。他转身走向铁砧,抬手砸下。两声脆响后,断刃落在地上。
“再查一遍。”他对锻冶头目说,“不合格的全部重铸。你自罚半月俸禄,明日开始。”
头目脸色发白,低头行礼。周围无人再说话。
发放继续进行。士兵们接过新刀,有人摩挲刀柄,有人试了试重量。雪斋逐一走过队伍,确认每人领到的刀都登记无误。最后一把交出时,天已全黑。
他刚要离开,远处传来犬吠。一声,接着是第二声,然后戛然而止。
雪斋停下脚步。
亲兵快步跑来:“库房外围绳索被剪断了一段,巡逻足轻发现有人影闪入库内。”
雪斋抽出“雪月”,下令:“封锁四周出口,留北门诱敌。带火把,但不准点。”
黑暗中,兵器库像一头蹲伏的兽。风从墙缝钻入,吹得屋檐铁铃轻响。雪斋贴墙而行,两名护卫紧随其后。门虚掩着,里面没有光。
他推门进去。
火绳点燃的声音很轻,但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千代突然从侧柱后扑出,狠狠撞向雪斋。两人一同摔倒在地。枪声炸开,火星四溅。铅弹打在铁架上,发出刺耳撞击声。
雪斋翻身站起,看见一个黑影正往门口冲。守军已经围上去,刀剑相击声瞬间响起。
那人挥刀格挡,动作狠厉。一名足轻被逼退,另一人趁机横扫腿,将对方绊倒。刀脱手飞出,撞在墙上。
雪斋走过去捡起那把刀。刀镡在搏斗中崩裂,内侧露出刻痕——“087”。
他盯着那个数字,片刻后对副官说:“查账册,找出今天领走编号087刀的新兵是谁。现在就去。”
副官领命而去。
地上那名细作已被按住双臂。他嘴角流血,却笑了:“你们……晚了。”
雪斋没理他。他转向千代。
她靠在墙边,左肩衣料被血浸透,手指按着伤口,指缝里不断渗出血丝。
“能走吗?”他问。
千代点头,试图站起来,身体却晃了一下。雪斋伸手扶住她胳膊,带着她走出库房。
医庐里点着油灯。雪斋让医女准备热水和镊子。他亲自剪开千代肩部衣物,取出嵌在皮肉中的弹片。过程很快,但血一直没止住。
更奇怪的是颜色。
血呈暗紫色,流出后不凝,触手微温。
雪斋动作一顿。
他打开药箱,取出一个小瓷瓶,里面装着三年前自己中毒后留下的毒样。他滴了一滴在白布上,又取千代一滴血滴在旁边。
两滴液体接触的瞬间,布面泛起极淡的青灰色。
是他当年险些丧命的“鸦涎散”反应。
这种毒不会立刻发作,但长期服用微量可使人产生抗性,同时血液逐渐变质。一旦受伤或劳累过度,毒素就会随血涌出。
雪斋盯着那块布,久久不动。
医女低声问:“大人,要不要加止血散?”
“不用。”他说,“她体内的东西,普通药压不住。”
他重新清洗伤口,用银针封住三处大脉,减缓血流。包扎完毕后,千代已陷入昏睡。
雪斋起身,走到窗边。窗外夜色浓重,医庐外有守卫来回走动。他手里攥着那条染血的绷带,指尖能摸到血迹干涸后的粗糙纹理。
他想起三天前她在锻冶坊袖口滑出的布角,想起她送药时低垂的眼神,想起她接过“雪月”刀时左手抚过右袖的习惯动作。
这些事原本只是疑点。
现在成了证据。
他转身对亲兵下令:“封锁医庐,任何人不得进出。千代身边留一人看护,若有异常,立刻来报。”
亲兵应声离去。
雪斋坐回灯下,翻开武器账册,找到编号087的记录。
持刀者:田中五郎。昨日才从西川村征召入伍,背景清白,无亲属在城中。
但他记得这个名字。
田中五郎是他在训练新兵时亲手提拔的旗手,因表现勇猛被破格录用。当时他还亲自教他装填铁炮。
现在想来,那一幕太过顺利。
他合上账册,抽出“雪月”检查刀柄。刚才在库房混乱中,刀鞘沾了血,他一直没擦。
他用布慢慢擦拭,直到金属与皮革恢复原状。
门外传来脚步声。
亲兵低声报告:“大人,田中五郎在营房收拾行李,说要回家探亲。我们把他带到了审讯室。”
雪斋站起身,把手按在刀柄上。
他走出医庐,夜风扑面。守卫举火把照亮前路,火焰在风中摇晃,映得他半边脸明半边脸暗。
他一步步走向审讯室。
身后,窗内油灯忽然跳了一下。
千代的手指微微抽动,嘴唇无声开合,像是在念某个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