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的喧嚣尚未完全沉寂,都亭侯府邸内,刘备与廖湛正商议着北上事宜,一份突如其来的诏令却如冷水泼面。
“蔡翁……竟被流放朔方?”刘备豁然起身,脸上因封侯拜将的喜悦瞬间化为惊怒,“阉宦安敢如此!备当即刻面圣……”
“玄德兄,且慢。”廖湛的声音依旧沉稳,仿佛早已预料,“此时直面天子,无异于火上浇油。蔡公之罪,在于‘谤讪’,在于触怒了陛下。我们需让陛下自己改变主意,更要让蔡公……心甘情愿地留下。”
他目光深邃,看向刘备:“此事,需以情动之,以利诱之,更要予其一个无法拒绝的、关乎天下文脉的……功业。”
是夜,刘备与廖湛轻车简从,踏着月色来到被软禁的蔡府。
昔日高朋满座的府邸,此刻门庭冷落。蔡邕独自坐在书房,烛光映照着他略显憔悴的面容,眼神中带着文人受辱的悲愤与对前路的茫然。
“伯喈先生!”刘备上前,语气诚挚,“备来迟了!”
蔡邕苦笑摇头,意兴阑珊:“玄德,守仁,有心了。只是圣意已决,邕,唯有望北而叹罢了。”
“先生此言差矣。”廖湛上前一步,声音清晰而有力,“流放之刑,意在磨砺,然先生胸中所学,若随之埋没于塞外风沙,非先生一人之失,实乃天下文脉之殇!”
蔡邕抬眸,眼中闪过一丝波动。
廖湛顺势压低声音:“湛,偶得一法,或可助先生之学,乃至天下圣贤文章,速传于四海,遍及于寒门,其效,百倍于刀笔抄录,或能开启一场前所未有的文教盛世。”
“哦?”蔡邕终于提起了一丝兴趣,带着学者的审慎,“守仁有何妙法,竟敢言百倍之效?”
“此法,名曰——‘活字印刷’。”廖湛不再犹豫,以指蘸水,在案几上勾勒起来,“取上品胶泥,刻反字其上,薄如钱唇,每字一印,以火烧之,令其坚不可摧。排版之时,设一铁板,上覆松脂、蜡与纸灰混合之药剂。将字印密布于铁框之内,满框为一版,持近火烤,待药稍熔,以一块平板按其面,则字印平整如砥……先生试想,若只印三两本,或显繁琐;然若印数十百千本,则版式既定,顷刻可成!且字印可拆复用,无穷匮也!”
他描述得细致入微,蔡邕起初是疑惑,随即是沉思,待到廖湛言毕,他猛地站起身,双手因激动而微微颤抖,抓住廖湛的手臂,声音都变了调:“守仁!你…你所言当真?!此术…此术若成,典籍何须再孤藏于兰台?学问何愁再垄断于豪族!这是…这是足以比肩仓颉造字的功德啊!”
见蔡邕已然入彀,廖湛与刘备对视一眼,心知火候已到。次日,他们便请来了罢官在家的卢植。
在卢植面前,廖湛将“活字印刷”之策再次和盘托出。蔡邕在一旁补充,两位当世大儒越说越是兴奋,仿佛已看到无数典籍如同雪片般从他们手中流向天下寒士。
廖湛适时躬身,向二老发出最后的,也是无法抗拒的邀请:“卢师,伯喈先生。并州苦寒,非着书立说之地;朝廷纷扰,亦非治学净土。何不随我等北上涿郡?玄德兄以讨逆将军开府,正需二位先生这般饱学之士参赞军机,教化子弟;湛忝为郡守,愿倾一郡之力,为二位先生筹建‘印书局’,广纳良工,搜罗典籍!届时,我等携手,不仅可救伯喈先生于困厄,更可共举此千秋文业,将圣贤之道,遍传于这乱世黎庶之间!此等功业,岂不远胜于在朝中与宵小争一日之短长?”
书房内一片寂静,唯有烛花噼啪作响。
卢植与蔡邕对视良久,眼中最初的震撼,已化为一种找到归宿的释然与无比炽热的向往。廖湛画下的这张大饼,不仅仅是救命稻草,更是他们毕生学术理想得以实现的通天之梯。
“善!”卢植抚掌,声音洪亮,“大善!老夫这把老骨头,就随你们去涿郡,看看这‘活字印刷’,如何搅动这天下文风!”
“邕,亦愿往!”蔡邕郑重颔首,眼中重新燃起了光芒。
此后数日,明暗两条线迅速运作。明面上,卢植、刘备联名上书,以“蔡邕海内大儒,国之祯干,乞求戴罪编纂《汉记》,以功补过”为由,恳求赦免。暗地里,廖湛的金钱再次发挥作用,通过宦官向灵帝传达“蔡邕一老儒,流放无益,不如让其着书,亦显陛下圣明”之意。
本就对处置蔡邕有些后悔的灵帝,顺势下诏,赦免蔡邕流放之罪,罢为庶民。
尘埃落定,蔡邕感激莫名,主动提出:“玄德仁德,守仁奇才。老夫愿以白身,随军北上。一则,教导玄德经史子集,补其学识;二则,与子干兄共同参详那‘活字印刷’之不世奇术!”
为再表谢意,并巩固这来之不易的联盟,蔡邕更是亲笔修书,送往荆州蒯家,以其毕生清誉为赌注,为廖湛保媒,求娶蒯家才女。
数日后,洛阳城外。
关羽率领主力部队,押解着部分缴获,浩浩荡荡先行返回涿郡布防。
而刘备、廖湛、张飞,则带着蔡邕、卢植两位帝师级的大儒,以及数百精锐,踏上了南下的官道。他们的目的地,是先至襄阳完婚,再返回根基之地。
车马辘辘,载着的不仅是一位新晋的侯爵与一位年轻的太守,更载着两位足以影响天下文运的泰山北斗,以及一项即将改变知识传播方式的火种。这一刻,刘备集团的身上,已然披上了一层不同于任何诸侯的、名为“文化”的璀璨光华。这光芒,将为他们未来的道路,照亮更多意想不到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