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对的黑暗,并非没有光那么简单。它是一种吞噬,一种剥夺。视觉在这里失去意义,声音被吸收,连触感都变得模糊,仿佛置身于粘稠的、没有温度的黑油之中。唯一能证明自身还“存在”的,只剩下思维本身,以及何岳身上那如同风中残烛般、微弱却顽强闪烁的斑驳光芒。
“何岳!何岳你怎么样?”林茜的声音带着哭腔,在死寂中显得异常清晰又迅速被黑暗吞没。她紧紧抱着何岳几乎破碎的身体,能感觉到他的生命力和能量正在飞速流逝。之前对抗“湮灭之影”和强行撕开空间裂隙,透支了他的一切。
雷烈挣扎着坐起身,咳出几口带着内脏碎片的黑血。他摸索着,抓住了何岳冰凉的手,试图传递一丝力量,尽管他自己也油尽灯枯。小雅则跪坐在一旁,双手紧紧握着彻底黯淡、布满裂纹的键仙,无声地流泪,她的感知在这片黑暗中也几乎完全失效。
绝望,如同周围的黑暗,浓得化不开。
“……没……没事……”何岳的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他体内的四块碎片光芒黯淡到了极点,如同即将熄灭的炭火,“摇篮之忆”的本源修复能力在如此重创下也显得杯水车薪。“撑住……我们……还活着……”
活着,但比死亡更痛苦。在这片连“存在”本身都被质疑的虚无中,每一秒都是煎熬。
【……系……统……核心……能源……不足……无法……启动……】突然,一个极其微弱、充满杂音的电子音断断续续地响起,来自小雅怀中的键仙!它的VR头盔上,一个针尖大小的光点顽强地闪烁了一下,又熄灭,几秒后再次闪烁,如同濒死的心脏最后的搏动。
“键仙!”小雅惊喜地低呼,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你还有意识?!”
【……备……用……紧急……维生……单元……启动……能量……仅能维持……最低……逻辑运算……】键仙的声音仿佛随时会断线,【环境……分析……失败……未知……空间……定义……‘虚空夹缝’……可能性……87%……】
虚空夹缝?回廊结构与“湮灭”力量碰撞后产生的垃圾堆填区?还是某个未被完全吞噬的记忆残渣?
“有……办法……出去吗?”雷烈嘶哑地问。
【……数据……不足……无法计算……逃生路径……】键仙的回答让人心沉,【建议……优先……维持……生存……】
生存?在这里?没有光,没有声音,没有能量,没有食物和水……如何生存?
就在众人即将被绝望彻底吞噬时,何岳体内那几乎熄灭的“摇篮之忆”碎片,似乎感应到了什么,极其微弱地悸动了一下。不是能量反应,而是一种……共鸣?一种与这片虚无深处某个遥远源头之间的、极其微弱的联系感。
是“根源火花”!那个在“沉默螺旋”核心,代表着泰坦最初“存在”概念的火花!即使在这片被“湮灭”力量侵蚀的虚空中,那一点不灭的“存在”印记,依旧散发着无法被完全磨灭的引力!
这股引力微弱到几乎无法感知,却成了黑暗中的第一缕坐标。
“……有……方向……”何岳用尽力气,抬起一根颤抖的手指,指向某个方向——那引力传来的方向,“那边……有……光……”
不是实际的光线,而是意识层面的指引。
这微弱的希望,重新点燃了团队的意志。
“走!”雷烈咬牙站起身,将何岳背在自己宽阔但同样伤痕累累的背上。林茜和小雅一左一右搀扶着他。小雅则将键仙紧紧抱在怀里,试图用自己微弱的体温(如果这片虚空还有温度概念的话)给予它一丝慰藉。
他们朝着何岳指引的方向,迈出了在虚无中的第一步。
每一步都沉重无比。黑暗中无法判断距离,无法感知时间。怀表早已停止,或许这里的时间本就是凝固的。只有何岳身上那微弱的光芒和体内碎片与“火花”之间那丝若有若无的联系,证明他们还在“移动”。
不知“走”了多久,可能是一瞬,也可能是永恒。疲劳、伤痛、饥渴(更多是精神层面的)不断侵蚀着他们。雷烈的脚步越来越踉跄,林茜和小雅也几乎是在凭借本能拖动双腿。
就在连何岳那点指引的光芒都快要坚持不住时——
变化发生了。
前方的黑暗中,出现了一点极其微弱的、仿佛幻觉般的……淡蓝色光点。
起初,他们以为是精神恍惚的错觉。但那光点稳定地存在着,并且随着他们的“靠近”(或许是空间本身的微妙变化),逐渐变得清晰。
那不是一个光源,而是一小片……悬浮在虚空中的、残破的陆地?更像是一块巨大的、散发着淡蓝色幽光的晶体碎片。碎片上,似乎还有一些……建筑的轮廓?
【……检测到……稳定……结构……及……微弱……能量……反应……】键仙的声音似乎因为探测到外界信号而稍微清晰了一丝。
希望如同强心剂,让众人精神一振。他们加快脚步(如果这虚空中的移动能称之为脚步的话),向着那片晶体碎片靠近。
随着距离拉近,他们看清了。那确实是一块巨大的、如同冰山般的淡蓝色晶体,表面布满裂痕,但整体结构还算完整。晶体表面,搭建着一些简陋的、由各种金属残骸和未知材料拼凑而成的棚屋和平台。甚至能看到一些极其微弱的、如同萤火虫般的光点在平台间缓慢移动——那是其他的迷失者!
这里,是虚空中的一座“漂流孤岛”!一个在绝对虚无中勉强维持着“存在”的避难所!
当他们终于“踏上”这片晶体陆地时,一股久违的、脚踏实地的感觉(尽管地面是冰冷的晶体)传来,几乎让人落泪。晶体散发出的淡蓝色幽光虽然微弱,却足以驱散部分令人疯狂的黑暗,提供了一丝宝贵的安全感。
他们的到来引起了平台上那些“居民”的注意。几个穿着破烂、眼神麻木的身影从棚屋里探出头,警惕地打量着这群明显经历了惨烈战斗的不速之客。这些居民的数量很少,大概只有十几个,个个面黄肌瘦,气息微弱,但眼神深处还残留着一丝在绝境中求生的本能。
一个看起来像是头领的、脸上带着一道贯穿伤疤的瘦高男人走了过来,他手里拿着一根顶端镶嵌着细小晶体的短棍,似乎是武器也是照明工具。
“新来的?”他的声音干涩沙哑,带着审视,“从哪儿掉下来的?外面……怎么样了?”他的问题透露出信息——他们被困在这里很久了,与外界隔绝。
“我们从‘上面’来,”雷烈代替虚弱的何岳回答,言简意赅,“跟那些黑影子干了一架,差点玩完。”
听到“黑影子”,那些居民脸上明显露出了恐惧的神色。
伤疤脸男人眼神复杂地看了看重伤的何岳和他身上那奇异的光芒,又看了看雷烈背着的骨刃和小雅怀中的键仙(虽然宕机,但造型独特)。“你们……不是普通人。”他顿了顿,“这里是‘碎镜岛’,虚空里的垃圾堆,也是……最后的避风港,暂时还算安全。但资源有限,规矩是,要想留下,就得干活,或者……交出有价值的东西。”
他说的“有价值的东西”,目光明显在何岳身上和键仙那里停留了一下。
何岳艰难地抬起头,看着伤疤脸男人,声音微弱却清晰:“我们……能帮你们……找到……更多的‘光’……”
他能感觉到,这块“碎镜岛”核心的淡蓝色晶体,其能量正在缓慢流失,如同即将燃尽的篝火。而这能量,与“摇篮之忆”有着微弱的同源性,或许也是某种泰坦意识的碎片,只是更加微弱、濒临消散。
伤疤脸男人愣了一下,随即嗤笑一声:“更多的光?小子,你说梦话吧?这鬼地方,光是用一点少一点!我们等了不知道多久,才等到你们这几块‘新柴’……”他的意思很明显,把何岳他们当成了可以榨取能量的新来源。
气氛瞬间紧张起来。雷烈握紧了骨刃,林茜和小雅也警惕地挡在何岳身前。
就在这时,何岳做了一个出乎意料的举动。他没有凝聚力量示威,而是缓缓抬起手,将一丝极其微弱的、源自“摇篮之忆”最本源的“生命”气息,注入了脚下的晶体地面。
刹那间,以他手掌为中心,晶体内部那原本黯淡的淡蓝色光芒,如同被注入了活力般,明显亮了一丝!虽然范围很小,持续时间也很短,但那种“生机”的焕发,是这些长期生活在衰减和绝望中的居民从未感受过的!
所有居民,包括那个伤疤脸男人,都瞪大了眼睛,脸上充满了难以置信!
“……我……不是‘柴’……”何岳喘息着,收回手,脸色更加苍白,但眼神坚定,“我……可以是‘火种’……”
伤疤脸男人死死盯着何岳,又看了看那短暂亮起后又恢复原状的地面,眼神中的贪婪和警惕逐渐被一种复杂的、带着一丝希冀的情绪取代。
他沉默了很久,最终,侧开了身子。
“……欢迎来到碎镜岛,‘火种’。”他的声音依旧沙哑,但少了几分敌意,“我叫‘疤脸’。希望你说到做到。”
暂时的安全,终于到来。
但在这虚无的深渊,在这座能量即将耗尽的孤岛上,新的挑战——如何生存下去,如何修复伤势,如何重启键仙,以及如何利用这暂时的据点,继续向着“根源火花”前进——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