愤怒过后,老皇帝的眼神变得复杂起来,他死死盯着长子,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这个儿子。
“老大...”朱棣的声音突然低沉下来,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痛心,“难道我们父子之间,已经相疑到这种程度了吗?”
朱高炽闻言,眼中闪过一丝波动,但很快又恢复坚定:“爹,不是儿子要疑您,是您先不信任儿子!您宁可相信那些飘忽不定的靖难遗孤,也不相信自己的儿子和孙子!”
“朕不相信你们?”朱棣气得浑身发抖,“朕若是不信你,怎会把监国大权交给你十年?朕若是不信瞻基,怎会立他为太孙?”
“那您现在为何要拿瞻基的性命去冒险?”朱高炽寸步不让,“就为了一个可能根本不存在的建文?就为了您心中那点执念?”
朱棣怒目圆睁,却不由发出一声声凄凉的轻笑。
好啊,真是好啊……他声音沙哑,带着几分凄凉,我朱家究竟造了什么孽,竟养出你们这些不肖子孙!
父子猜忌,兄弟相争,骨肉相残……他仰头闭目,喉头滚动,这难道就是上天给我朱家的报应吗?
说到最后,他眼眶泛红,颓然跌坐在软榻上,整个人仿佛被抽空了力气,再不见往日的威严。
父子相疑,上下乖离!
大胖胖低着头,沉默不语。
身为太子却因这副臃肿身躯遭人非议,连父皇也对他多有嫌弃,这些他都能忍受。
但今日,父皇竟要拿他的自己的儿子好圣孙的人头作保,只为见那建文一面——这他决不能答应!
好啊...真是好啊...朱棣喃喃自语,我朱家...我朱家...
他猛地抬头,目光在朱高炽和朱高煦脸上来回扫视,最后定格在吓得瘫软在地的朱瞻基身上。
瞻基,朱棣的声音突然平静得吓人,你怕吗?
朱瞻基闻言浑身一抖,牙齿打颤得厉害:皇、皇爷爷...孙儿...
朱棣猛地拍案,震得茶盏跳起,朕问你怕不怕死?!
这一嗓子把朱瞻基吓得差点直接尿了裤子,这位平日里心高气傲的好圣孙,此刻活像只受惊的兔子,连话都说不利索了。
朱高煦在一旁看得直撇嘴。
这他娘的就是以后的六边形战士?
就这胆子,还整天惦记着皇位?
老爷子真是瞎了眼!
朱高炽猛地挡在儿子身前,三百斤的肉山此刻显得格外坚定,您要打要杀冲我来,别吓唬孩子!
呵...朱棣冷笑一声,目光转向朱高煦,老二,你怎么看?
朱高煦心里咯噔一下。
这老头子,又把球踢给我了!
朱高煦突然轻笑一声:大哥,你也别太激动。这建文的事情,其实也没你想的那么凶险。
朱高炽猛地抬头,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朱高煦:老二!去的那不是你儿子,你自然说得轻巧!
这话说得朱高炽自己都是一愣,随即臊得满脸通红——他这才意识到,自己方才急火攻心,竟把心里话给吼了出来。
朱高煦却不在意地摆摆手,语气轻松得仿佛在聊家常:大哥此言差矣。正因为去的不是我儿子,我才更要替瞻基侄儿谋划周全不是?更何况...
他故意拖长音调,眼神瞟向一旁的朱棣,见老爷子也正竖起耳朵听着,这才慢悠悠继续道:更何况,我儿朱瞻壑也要一同前往。
什么?!朱高炽彻底愣住了,一张胖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壑、壑儿也要去?
朱高煦咧嘴一笑,露出两排白牙:正是。孙若薇那丫头毕竟将来是要进我汉王府的门,让我家壑儿去当个中间人,不是正好?
这话一出,乾清宫内顿时陷入一片诡异的寂静。
朱高炽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好像...错怪父皇了?
若只是让朱瞻基一人前往,确实有拿太孙当人质之嫌。
可现在连汉王世子也要同去,这分明是要两家共同承担风险!
朱棣一直紧绷的脸色也略微缓和,他深深看了朱高煦一眼,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老二,你...朱高炽喉咙发干,半晌才挤出一句话,你可想清楚了?灵山寺那地方...
大哥放心。朱高煦满不在乎地摆手,咱们手里不是还握着靖难遗孤的把柄吗?更何况,锦衣卫早就在灵山寺周围布下天罗地网。真要有什么风吹草动,王斌第一个带兵冲进去!
他说着,故意提高声音让朱棣也能听清:再说了,老爷子是什么人?能在靖难之役中杀出一条血路的人,会让自己孙子白白送死?
这话说得巧妙,既安抚了朱高炽,又暗中捧了朱棣一把。
朱棣果然受用,冷哼一声:算你还有点脑子。
朱高炽却依然忧心忡忡:可是老二,那孙若薇毕竟是建文旧臣之女,万一她...
大哥!朱高煦突然正色打断,你可知道孙愚为何甘愿隐姓埋名二十年,也要抚养若薇长大?
朱高炽一愣,摇了摇头。
因为他相信,仇恨终有尽时。朱高煦目光炯炯,孙愚临死前曾对若薇说:若有一日能化解这场恩怨,便是对你父亲最好的祭奠。
这话半真半假,却恰到好处地触动了朱棣心中那根弦。
老皇帝突然长叹一声:孙愚...确实是条汉子。
当年靖难之役,孙愚本是朱棣麾下一员悍将,却因不忍见建文旧臣被株连九族,暗中救下孙忠幼女,从此隐姓埋名。此事朱棣并非不知,只是念及旧情,一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朱高煦趁热打铁:所以父皇此次召见建文,未必就是鸿门宴。说不定...真能化解这段恩怨。
朱高炽沉默了。
他忽然发现,自己这个一向莽撞的二弟,今日之言竟句句在理。
可是...朱高炽仍在挣扎,让两个孩子去冒险,终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