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延被叫起来，一张脸如宿醉了般浮肿，在昏暗的烛光下，明暗交接，看上去有种青一块紫一块的错觉。
他的眼睛发直，眼底没有一丝温度，小太监们都不敢近前，奉茶穿鞋都是孙福通在做。
孙福通先给他递上杯茶喝了醒神，然后才叫监察司的太监进来。
这会儿带人来养心殿的监察司太监们也是养心殿出身，一个两个恐惧至极，磨磨蹭蹭，把那瀛洲忍者扔下，跪下用膝盖一点点挪上前，双手颤抖着把信递上。
李延的视线缓缓转到第信的太监头顶，太监双手控制不住的抖成筛，汗水浸透了衣衫，孙福通也很紧张。
李延冷哼一声，一把抽走信件，那太监吓的连连缩出去一大截，伏在了地上。
孙福通料定这封信有问题，没问题就不会被交到李延手上，因此自己不动声色的往后退了退。
果然，那封信拆开才看了一半，李延就倏地站了起来往前快走了几步。
待看完，他四处找自己的剑。
瀛洲忍者进去的时候是一块。
出来的时候是八块。
监察司的太监一出去就吐成一片。
孙福通也觉得自己的老心脏快跳不动了。
养心殿一片血腥恶臭，李延却躺回床上，瞪着眼睛盯向天花板。
宋俨……
果然。
天真，他还是太天真！
这天下根本不会有忠臣。
连儿子也会是敌人。
他早该明白。
他为何……会轻信宋俨？
刚连根拔起一个权臣，又要自己亲手培养另一个吗？
二皇子……瀛洲人。
李延猛地坐起来高声呼唤：“孙福通！”
嗡隆——
丑时末。
本该紧闭的朱雀门打开。
李承隐驾马而至，孙福通等候在那。
“哎呀，信王殿下，您可来了，陛下大怒！您快去养心殿！”
李承隐勒紧缰绳：“我得先去见如月。”
孙福通愣了愣，拍了拍脑门，险些忘了这位信王殿下是个壳子。
正准备派人去瑶光殿，就瞧见藤子朝这边跑来。
“信王殿下，公主在前面楼阁等您！”
李承隐驾马向前奔去。
李如月一直没睡，困的眼皮发沉。
李承隐带着风霜冲进楼阁，雀儿赶紧捡起抹额给李如月系上，怕她着风。
顺子先把今夜的事情给李承隐讲了一遍。
“瀛洲人，不仅能进入我境，还被丞相买来用。”
李如月指尖轻轻点桌子，开始讲解此次面圣的思路。
……
寅时初刻，李承隐站在养心殿，一反温和常态，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瀛洲人！不仅能进入我境，还能被丞相买来利用，说明我军海防形同虚设！一个瀛洲忍者，能在京城的城墙上爬来爬去，自由出入递取密报，如无人之境，表面上在给丞相效力，看似是小事，可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谁知道他蛰伏在此，究竟是为了什么？这京城的城墙被他爬个遍，摸个透，下次是否就爬宫墙，是否已经爬过了宫墙！墙有多高，哪里是视野盲点，他是否都已经了然，把情报递去了瀛洲？！”
顺子在旁呼应：“信王殿下所言极是，今日能抓到这忍者，都多亏了韩公子上次来时送给大公主的黑鹰，我等肉眼，根本难以捕捉，他无声无息从兴宁坊出来，无一人察觉！得知他已至城墙，奴才真是浑身发冷汗，不禁想到陛下安危，立刻遣派监察司、天听卫偕同禁军一起搜查内宫，检视城墙。”
孙福通道：“启禀陛下，奴才也去了解过，这瀛洲忍者分类众多，今日这个不过是个‘斥候’，他摸清了情报和路线，再派个专职暗杀的来，我们当真防不胜防！陛下！这宋俨通倭啊——！”
通倭！
从太祖以来，通敌便是大罪，而在仁宗这一代开始，通倭之罪则是所有通敌罪中最重的一种，不管你干什么了，哪怕只是和倭寇私下走商或有书信往来。
不被知道还好，但凡让先帝知晓，都要诛九族。
“宋氏一族是否通倭，可以慢慢查明，但是父皇，儿臣如今担心另一件事，这瀛洲人为什么能如此自由出入江南，他们是从哪里来的？我们的海防军每年花着上百万两的银子究竟在干什么！如今咱们的商船航线皆搁置，他们也没有护航之任，却也无暇顾及这些漏网之鱼吗？若无暇顾及，那是否我军在海防构建上确实存在重大疏漏，儿臣认为这些事明日早朝一定要议个明白才行！”
听着李承隐句句一针见血的犀利见解，李延愤怒的头脑都清醒了几分。
他方才躺在床上，确实是想到了这个问题才让孙福通把他叫来。
但当时的他多半是因为心中愤怒，又因为那信件里提到二皇子，让他想到齐家，想到海防，联系上瀛洲人，他便想要迁怒于齐家。
却没想到大皇子当真从这个角度说出了当今朝廷在海事上存在的诸多漏洞。
而这些漏洞也都是因为先帝驾崩后海商停运搁置而产生的。
此前朝堂之事他一直说不上话，这件事也就被搁了十多年。
姜老太婆几次想重启海商赚大钱，也都被他坚决的否了。
他知道这钱到不了自己手里，便也不让他们挣。
李延没有提及信中关于二皇子的部分，他不想过早的让自己的儿子们有嫌隙，但自己的心中，却已经不知不觉的对二皇子和齐家产生了防备。
他沉默的来回踱步。
“这次是朕的错，朕不该这么草率的轻信于宋俨。”
实则李延内心已经后悔了。
不仅仅是不该轻信宋俨。
而是他不该再跟宋氏沾上任何关系！
他怎么就那么轻易的受了宋俨的蛊惑呢。
他就一直搁置丞相之位不立这个丞相不就把宋家搁置了吗？
他不服气他造反啊！
唉！
李延甩袖，伸手揉着额头，有些痛恨自己因贪那‘正统’之名而错信小人。
殿内沉默许久，李承隐率先开口，说了李如月让他这次面圣真正要达到的目的。
“父皇，江南的事可以慢慢谋划，为今之计，是千万不能让宋俨把姑苏宋氏的人安插在任何官职之上形成新的权势。他们都姓宋，上位容易，想再拉下去，就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