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夜的烟花，在皇宫的顶空轩然绽放。
小孩子才觉得热闹。
所有的大人都仰望着这场堪称诡谲的绮丽烟火，产生了一种恐惧。
像梦，而且是那种平地惊雷，奇幻诡异的梦。
可听到孩子的欢声笑语，又确定不是梦。
是更光怪陆离的现实。
大火腾然，久久不停，却也并不蔓延。
只是在凤栖宫里撕缠，好像只有那处是地狱，有恶鬼需要焚烧。
李延盯着远处那滔天的火光，一股寒意直从脚底攀升，一路蔓延到头顶，让他头皮发麻。
因为这场火。
必定是人为的！
是有人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放了火！烧了凤栖宫！烧了他的……皇后。
他能够这么确定，是因为早在二十年前！
皇子、公主叛乱的那一场大战里，皇宫曾经被烧毁、重建过一次。
明家特地尽量减少建筑结构中木材的用量，以及将木材替换为铁木、马尾松木等难以起燃的木料，然后在外头还涂了特制的防火涂层。
自然失火是不可能的。
就是把火盆扔床上，它也烧不了整座宫殿。
是有人为，有人刻意而为！
突然！李延身体一震，蓦地瞪大了眼睛，抬手怒喝——
“来人！召魏泰！封锁宫门——！”
宫中大乱，太监不断的用太平缸的水救火，火势却并没有减弱。
大量的烟花爆竹里的火药在大火中不断的产生小规模的爆炸。
没有人敢进去灭火，而围在墙外扑灭一点点火头，是根本无济于事的。
魏泰正组织禁军携带溅筒前去救火，一听召令，片刻不停，前往养心殿。
刚到门口，就听到李延大吼：“封锁宫门——！今日凤栖宫失火之事如有人敢走漏半点风声，无论是谁，朕必五马分尸，诛其九族！”
魏泰的身子抖了抖，立刻回首吩咐手下严阵以待，确保一只蚂蚁都不能走出皇城。
李延跌坐在龙椅上，他的手在不停的抖。
凤栖宫失火的这一刻，他产生了一种心虚，巨大的心虚！
因为今日朝中发生的事太多了！
宋、郑两家察觉了周崇焕在府中豢养江湖恶徒！他们当然知道周崇焕是受帝命所为，这笔账是算在他李延头上！
受李延豢养的江湖恶徒四处窜逃，导致京中大乱，官员百姓皆闭户不出！这笔账，也还是算在他李延头上！算他昏聩！算他不择手段，没有底线！
他为防周崇焕落在宋显和刑部手中，刚在养心殿勒死他，而那些聪明人根本不用想也知道周崇焕去了哪，他没有从正面离开朝堂，还能去了哪？
他就此消失，定然是死在他李延的手里！只不过不会有人拆穿而已。
偏偏在这个时刻！
凤栖宫失火，远蓉死了。
此刻的朝臣，会怀疑谁？
此刻的后宫嫔妃们，又会觉得这火是何人所为？
如果事情截止在周崇焕死，那也还好，没人追究。
如果远蓉在周崇焕死后，同时饿死或者病死，那正好，伤心过度，也无人追究。
可偏偏，就在今天京城出了这么多事的这个节点。
如果说所有人对皇帝的隐忍有一个临界点。
那么这场火！远蓉的死法，就成了压在这个临界点的一根稻草！
他们会觉得皇帝疯了！
他们会觉得，这是皇帝在暴怒之下，杀掉的另一个皇后！
六年前他灭秦家，以巫蛊之祸构陷秦皇后，已经让他落得君臣离心的下场和一个暴虐的名声，如今他的丑闻频发，宫中又死了一个皇后！
宋家必定不会坐视不管。
皇后枉死，他们一定要纠结言官来借题发挥！
那群该死的言官，还不知要怎么说他！
轻则说他轻信奸臣，置百姓安危于不顾，实际指桑骂槐，所有骂周崇焕的，都是骂他。
重则，说他德不配位，受天诫谴，才致中宫祸乱不断！
更可怕的，是这些消息传到民间，被恶意编排到百姓的耳中。
必定就成了他昏虐无度，暴戾成性！再加点玄学、加点天谴，他在百姓心中的皇威，即将一落千丈！
而如果宋家想要他死的话！
那么这场谣言，会更宏大，大到从百官至百姓，皆对他这个帝王再无敬畏，只剩怨言的时候，他，可就真的只剩暴君一条路。
但是他手里的禁军，又凭什么去敌姜家的边防重兵！
李延越想，他的手越是跟着心一起颤抖，抖的停不住。
这一切都是假设，是一种可能性。
但是他不能假设宋家没有异心，不能假设宋家不会造反，不能假设这件事不会严重。
他必须按照最严重、最恶劣的后果来应对！
否则真到了那一步……
不！不能到那一步！
曾经他年轻气盛，刚刚登基，受群臣掣肘，秦家掌管禁军，他的身家性命、一举一动，都在秦家掌中，本想破釜沉舟，斩秦家！慑群臣！立君威！
谁承想，这一斩，把他自己斩成了孤家寡人。
这个亏，他都已经吃了这么久了，说不悔是假的！
他的恶名，他给人的印象，早已无可挽回！
却不能更坏了。
再坏下去，造反，就成了名正言顺！
杀暴君！就成了替天行道！
李延颤抖着起身，走到内殿，四处张望，目光所及之处，宫女们都惊恐的后退。
忽然，他猛地抓住一个身形与远蓉七分像的宫女，扯掉了她的簪子，让她的长发垂落，然后将她拖到了榻上。
“躺好！”
李延怒喝，宫女惊惧的瑟瑟发抖，躺在榻上，不敢出声。
李延疯了似的将帷幔拉下，将遮的严严实实的。
然后准备去传太医，又忽然想到什么，觉得不对。
“药，药！席仲！”
席仲赶忙跑来，知道他是想干什么，被他两声吼的也有点乱，赶忙从怀里掏出一堆瓶瓶罐罐，找了半天才找了一瓶给他：“吃半丸，一丸会死。”
李延手抖的已经无法控制，打开药瓶，药散落了一地，勉强抓住一颗，直接捏碎，取了一半，捏住宫女的下巴，强行喂入，捅咽下去。
做完这一切，他松了口气，对孙福通吩咐：“传太医，来为皇后诊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