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福通是目睹这一切的。
所以他知道李延有多么恨宋家。
要知道，他们家陛下当时真的就要成功了。
秦后废，齐贤妃一立，太子敲定，朝局大乱，重新洗牌。
多么高明！干脆！
就这么被宋家截断。
所以说，宫里很多奴才都不懂李延为什么立宫女做皇后。
只有孙福通懂。
这位宫女皇后，是李延壮志被折断、无力反抗之际，唯一能做的反抗。
是他的一声怒吼。
是他砸碎的一个花瓶。
齐家本就是武将，没有那个权斗的头脑，且秦家一夜之间被弄出多少罪名，他们这些做武将的人人自危，生怕自己步了秦家的后尘。
没人敢往前踏。
而明妃唯一的愿望，是带儿子远走高飞。
她绝对绝对不会做这个皇后，也不许儿子做这个太子。
孤立无援。
就是李延做皇帝以来最多的常态。
郑夫人痛心疾首，却在细思之后，也想不出第二种抉择。
她此刻在老太太脚底下哭，也只是哭，哭命运的作弄把所有人逼到这份上。
她也想不出方法。
姜老夫人岂又不心痛？
毕竟是自家的孩子，自己膝下长大的。
她召来郁擎：“通知老爷，让他知会礼部，将选秀的日子提前。”
为今之计，只有往宫里送新鲜血液，送新鲜的美人，转移李延的注意力，方可缓解宋贵妃在宫里的苦痛。
郁擎平日是不会多话的。
今日瞧着两个主子都关心则乱，失了方寸，连老太太都犯了糊涂，他不得不开口提醒。
“老太太，六公主的葬礼还在礼部日程上呢，皇后又病着，这个节骨眼，礼部不能去提这件事，陛下也不会准许。”
郑夫人猛地回头，泪水飞溅，厉声质问：“六公主的葬礼为何到现在还不办！为何拖延！”
郁擎惊的跪地，忙拱手回：“回太太，事发突然，陛下又要用长公主的仪制来葬六公主，这长公主的丧葬礼制贵同亲王，筹备起来实在艰难，本朝的亲王……善终者甚少，活着的两位也都深居简出，正值壮年，礼部从来也不备着这些东西，都是从头在筹，所以……”
郑夫人起身，抹去眼泪：“我去找哥哥，让他找言官进谏，将六公主的丧仪从简！”
“你别惹他！”
姜老夫人在后面急的吼住她。
郁擎挪步跪在了郑夫人脚下，拦住了她的去路。
姜老夫人捂着额头：“就算这件事从礼制上能吵的赢，你赢了他有什么好处！他一生气，火都往你女儿身上撒！你是要她的命吗！”
郑夫人睁大眼，如梦初醒，倒退几步，险些跌倒。
郁擎忙上前扶住。
姜老夫人思索再三。
“这样，让慎王妃进宫陪她住几日吧。”
郁擎闻言，顿时乱了方寸，急的把什么分寸、隐忍、忠诚，都忘了。
“老太太！不行……不能让大小姐进宫！她……”
郁擎急切之间，看到了姜老夫人凌厉的眼神，心底凛然，重重将额头磕在地面上。
即便会受罚，也还在说：“不行……”
宋贵妃以前不是宋家的大小姐。
那时候，宋家的主人是宋济诚。
他的女儿宋明伊才是宋家正经大小姐。
宋济仁是二房。
不过宋济诚隐退后，宋明伊嫁给慎王，家里只剩下了宋贵妃一人。
大家也就称她大小姐了。
对于郁鹰而言，宋贵妃是他的大小姐。
但在郁擎心里，宋家的大小姐，只有一人。
皇宫那个地方，她不能去。
那是她的伤心地。
她好不容易这些年才缓过来一些，能好好吃饭，好好出来晒晒太阳、见见人了。
他不能让她再回皇宫，挑起那些伤心的过往。
“老太太……”
郁擎不断的磕头，哀求着。
可没人听他怎么说。
如今贵妃水深火热，总不能怕慎王妃伤心，就让贵妃一个人独自面对。
姜老夫人和郑夫人做了决策，也没管郁擎，派别人去。
郁擎阻拦住要去办事的人，缓缓起身，拭去眼中的泪水。
“老太太，我去。如果一定要这么做，就让我送大小姐，至少……能让她不那么怕。”
姜老夫人看着他那执着的样子，闭上眼，叹了口气，挥了挥手，准了。
他深深躬腰行礼，转身而去。
*
李延离开钟粹宫，小顺子没跟着。
孙福通也没勉强他。
他知道，小顺子一直惦记着偏殿里的人呢。
望着仪驾走远了，小顺子才折返。
这会儿管事的嬷嬷在里面陪着宋贵妃，其他宫女也在里面，院儿里头都是些太监在做清早的洒扫，看到他，都万分的恭敬。
“陛下让我探望诸位小主。”
小太监把他领到偏殿，他恭恭敬敬的跟诸位嫔妃行礼，然后询问她们有没有什么短缺。
嫔妃们当真以为是皇帝良心发现要照料她们生活起居了，纷纷去写单子，好让小顺子递到内务府配些需要的杂物。
小顺子恭敬的弓腰，看似在等待，目光却一直看着远处靠在窗前抱着枕头摇摇晃晃，目光痴呆，嘴里哼着小曲儿的黎嫔。
她只穿件鹅黄色的襦裙，头发披在脑后，不施粉黛，犹如纯净的处子，不谙世事，不曾来到这污浊的世上受玷污。
这也是他唯一欣慰的事。
黎嫔，还不曾侍寝过。
她没遭受过宋贵妃所遭受的。
想到昨晚宋贵妃的惨叫，小顺子眼中的温柔猛然消散，瞳仁逐渐聚焦，一股恐惧感油然而生，倘若……李延玩上瘾了，欺辱宋贵妃还不够，再回过头来欺辱这些人，欺辱她……
小顺子有些站不稳，扶着一旁放花瓶的案几，震的花瓶都摇晃了几下。
浑身出了一身的冷汗，他不敢想，不敢再往下想。
只是隐约想到这种可能性，他便心痛害怕，像被人在脊柱上刺了一刀一样。
不……不行。
他不能让这种事发生。
不仅如此！
连这种可能性也不该存在！
可是，他又能怎么办？怎么才能阻止李延动这种心思？
别再让御膳房做滋补的东西是第一。
一定要有一个能够强行克制住他进后宫的理由。
有了！
小顺子眼睛蓦然明亮，变得坚定，狠毒，转身就走，脚底的风呼啸。
留下一众刚写好单子的宫女在后面呼唤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