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银河的阴冷与甜腥气仿佛还黏在衣袍上,众人踏入的却是一个迥异的天地。通道豁然开朗,一个足有数亩方圆的巨大穹顶洞穴呈现在眼前。岩壁粗粝,未经雕琢,穹顶高阔,压抑感却比任何精工殿宇更甚。因为在这片本应空荡的“前殿”中,密密麻麻、无声矗立着一支石头军队。
成千上万真人大小的陶俑,身披粗犷石甲,手持长戈、戟、剑等石制兵器,以严整到令人心悸的阵列,填满了洞穴的每一寸空间。它们面朝入口方向,姿态各异,或立或稍倾,仿佛凝固在某个冲锋或戒备的瞬间。虽无彩绘,但粗糙的面部轮廓在微弱光线下显得格外森然,空洞的眼窝似乎汇聚成一片死亡的凝视,冰冷地笼罩着所有闯入者。空气中弥漫着尘土与岩石的干燥气息,还有一种更深沉的、属于墓穴的阴冷,寂静中仿佛能听到岁月流淌的声音。
赵虎的脚刚踏上前殿地面坚硬的石板,耳朵便敏锐地捕捉到一丝异样。那声音极轻,细碎,像是无数细小机簧在极深处被拉伸、又缓缓复位的摩擦声,窸窸窣窣,连绵不绝,源头正是那一片沉默的陶俑。“里面有东西在动,”他肌肉瞬间绷紧,手已按上刀柄,声音压得极低,“是活的机关。”
陈远举手止住队伍,自己则缓缓蹲下。地面是切割整齐的厚重石板,缝隙均匀得几乎分毫不差。他取出一根特制的细长金属探针,小心插入石板缝隙,凝神感受。探针传来的反馈微妙而复杂——下方并非实心土层,而是存在着纵横交错的空腔和硬物结构。
“不止是踏板机关,”陈远收回探针,目光锐利地扫过陶俑军阵,“下面是联动结构。这些陶俑恐怕不只是装饰,它们本身,连同我们脚下的石板,都是一个整体感应系统。”他指了指陶俑表面,“看那些石甲接缝和‘皮肤’的质地,很可能掺入了对温度敏感的特殊矿物。活人的体温与周围常年阴冷的岩石形成温差,便是触发条件之一。”他又指向陶俑的排列,“阵型也非随意,暗合古战阵,生门死门交替演化,步步杀机。不能碰,不能走错,甚至……不能暴露太多‘生气’。”
他抬头,发现穹顶极高处,隐约有几处微弱的、稳定的幽蓝光点,似是某种长明矿物,投下极其黯淡的光。这光在陶俑阵列中切割出明暗交错、不断缓慢移动的阴影区域。
“跟着阴影走,”陈远指向地面那些蠕动的黑暗轮廓,“光源固定,阴影便是温度和光线变化的‘盲区’或‘缓冲带’。踩在阴影最浓处,利用它隔绝我们散发的热源,并避开可能的光线感应。注意相邻阴影边缘的变化节奏,那可能是阵型移动的提示。”
这无异于在死神刀尖上踱步。队伍排成一列,陈远打头,每一步都精确地踏在扭曲延伸的阴影最深核心。他们在无声的石俑丛林间迂回、停顿、折转,如同在演绎一场诡异而静默的舞蹈。呼吸被压到最轻,心跳声却在耳中擂鼓。一名紧随其后的亲卫,因紧盯前方脚下,稍不留意,靴尖擦过一道刚刚移开阴影边缘的微弱光斑。
“喀……”
旁边一尊持戈陶俑,其肩部关节处,传来一声几乎微不可闻的、石质摩擦的涩响。所有人的血液似乎瞬间冻结,动作僵住,连呼吸都屏住了。那陶俑的手臂,似乎极其轻微地向下沉了一线,石戈的尖端在昏暗中闪过一丝更幽暗的光泽。
时间仿佛凝固。万幸,那声响过后,再无异动,陶俑恢复死寂,并未引发连锁反应。冷汗早已浸湿每个人的后背。
当队伍终于跌跌撞撞、耗尽心神地穿过这片长达百步的死亡军阵,抵达对面一道低矮石门时,几乎所有人都感到一阵脱力般的虚脱,仿佛刚从一场无形的窒息搏斗中幸存下来。回头望去,那片石头森林依然沉默,却比任何咆哮的敌人更令人后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