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轮碾过被雨水浸润的青石板路,发出与北方官道上截然不同的沉闷声响。商队终于真正进入了江南地界。空气中的尘土味被潮湿的水汽取代,放眼望去,是无尽的稻田、纵横交错的河汊,以及远处如黛的青山。白墙黛瓦的村落依水而建,如同一幅幅淡雅的水墨画。
若在平时,此等景致足以让人心旷神怡。但此刻,团队中的每一个人,都无心欣赏。
离开漳河镇已有数日,他们按照新的路线,跋涉在更为崎岖难行的丘陵小道上。路途的艰辛尚在其次,那种如影随形的压迫感,才是真正煎熬人心的东西。
陈远坐在颠簸的车厢里,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怀中那三块冰凉的碎片。它们依旧稳定地指向南方,但那份共鸣似乎比之前更清晰了一些,仿佛目标正在接近。然而,这份指引带来的并非全然是安心,更像是一种催促,催促他们更快地奔向一个已知的、却充满未知危险的终点。
他的大脑从未停止运转。漳河镇的经历像一幅清晰的画卷在他脑中反复回放——那些训练有素的“神汉”,那两名意图灭口的夜行高手,还有老石匠那句关于“云游道人”的无心之语。这些线索碎片般散落着,暂时无法拼凑出完整的图案,但他确信,这绝非孤立事件。那个隐藏在“河神祭”背后的势力,其触角可能比想象中伸得更远。
“大人,”阿青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沉思,年轻人脸上带着一丝忧虑,“我们携带的干粮消耗比预计要快,尤其是精米和肉脯。按照现在的路线,下次能补充给养的大型集镇,至少还要走五天。”
陈远点了点头,这不是个小问题。艰苦的路途和潜在的危机对体力消耗极大,营养跟不上,整个团队的战斗力都会大打折扣。“让赵虎想想办法,看看沿途村落能否用银钱或我们携带的部分药材交换一些食物。注意方式,不要引起不必要的注意。”
“是。”阿青应下,犹豫了一下,又道:“还有……苏姑娘说,这几日天气湿热,有些伙计身上起了红疹,她带的药膏恐怕不太够用。需要找些特定的草药来配制。”
陈远揉了揉眉心。这就是脱离官方体系、隐藏行踪的代价。资源的获取变得异常困难,每一个细节都可能成为暴露的隐患,或者影响队伍状态的短板。他不由得想起那味缺失的解毒草,那根小小的刺,似乎在这种困境下变得愈发显眼。
资源的紧张和成员的健康问题,为团队后续的行动埋下了潜在的隐患,考验着团队的生存能力和苏清月的医术极限。
与此同时,骑在马上的赵虎,眉头锁得比陈远更紧。他看似在观察前方的路况,实则全身的感官都如同拉满的弓弦,警惕着周遭的一切风吹草动。江湖经验告诉他,最危险的地方,往往不是穷山恶水,而是那些看似平静的温柔之乡。
他注意到,在途经的几个小村庄,偶尔会有一些看似普通的农夫或船夫,在他们经过时,投来过于长久的、带着审视意味的目光。那些目光里没有漳河镇民众的淳朴或好奇,反而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探究,甚至……是评估。
有一次,在一条狭窄的田埂上错车时,对方那个沉默的赶车老汉,手上虎口处有着长期握持兵器才能磨出的厚茧。赵虎与之对视一眼,双方都迅速移开了目光,但那瞬间的交汇,已足够传递出危险的信号。
“头儿,”一个扮作伙计的心腹护卫悄悄凑近,低声道:“后面好像有‘尾巴’,跟了有一段路了,时远时近,很滑溜。”
赵虎不动声色地点点头:“知道了。告诉兄弟们,打起精神,轮流警戒。前面快到三岔河口了,那里水网密布,林子也密,是动手的好地方,也是我们摆脱他们的好机会。”
确认了被跟踪的事实,并将危机聚焦于即将到来的三岔河口,使得平静的旅程瞬间充满张力,预示着冲突可能一触即发。
苏清月坐在车里,也能感受到空气中弥漫的紧张。她轻轻掀开车帘一角,望着窗外流淌的河水。河水浑浊,泛着南方雨季特有的土黄色,水面上漂浮着些许断枝和杂物。她的目光落在河岸边一片茂盛的草丛中,那里生长着几株她需要的、治疗湿热皮疹的草药。她默默记下了位置和特征,心中盘算着若有机会停留,定要采集一些。
她的冷静源于对陈远的信任,也源于自身的坚韧。她知道,自己虽不擅武力,但她的医术和镇定,同样是团队不可或缺的力量。她检查了一下随身药箱里的银针和几种应急的丸散,确保它们就在触手可及的地方。
陈远透过车窗,看着远处水汽氤氲的群山,以及天空中逐渐积聚的、铅灰色的低云,缓缓吐出一口气。“江南水软,但风云欲起。”他在心中默念。这旖旎风光之下,杀机已如这潮湿的空气般无孔不入,渗透而来。他们的行踪,绝非绝对隐秘。追兵如跗骨之蛆,而前方等待他们的,除了碎片的指引,还有这江南水乡本身所隐藏的、未知的漩涡。
三岔河口,这个即将抵达的地理节点,被标记为潜在的危机爆发点。团队能否成功摆脱跟踪者?那片茂盛的草丛,苏清月能否有机会采集到所需的草药?江南的“风云”究竟会以何种形式爆发?所有的平静都像是暴风雨前的假象,山雨,已然欲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