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全屋内的空气,总是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混合着泥土、陈旧木材和淡淡药草的气息。时间在这里的流逝变得模糊,唯有依靠沙漏和外界偶尔传来的、经过层层过滤的讯息,才能勉强拼凑出日月轮转。陈远正与阿青对坐,低声讨论着一段从某本前朝野史中摘录的、语焉不详的关于“镜碎星沉”的记载,试图从中找到与轩辕镜碎片散落相关的蛛丝马迹。
一阵极有规律的、如同老鼠啃噬般的轻微声响,从头顶某处传来。那是赵虎设置的警戒信号之一,代表着有紧急且安全的讯息送达。
阿青立刻起身,走到墙角,挪开一个看似固定的瓦罐,从后面的小洞里取出一根细长的竹管。他熟练地检查了竹管口的火漆印记——那是苏清月独有的、混合了特殊药材的印记,完好无损。
“大人,是苏姑娘那边来的。”阿青将竹管递给陈远。
陈远接过,捏碎火漆,倒出里面卷得紧紧的一小卷桑皮纸。纸张质地柔韧,是太医署常用于记录秘方的材料,不易被察觉。他缓缓展开,上面是萧景琰亲笔的蝇头小楷,字迹比以往略显急促,显然书写时心境并不平静。
“顾卿钧鉴:”
“闻卿已安,心稍慰。然外界波澜未平,反有愈演愈烈之势,特书此信,望卿知悉,早作绸缪。”
看到开头,陈远眼神微凝。萧景琰直接用了“顾卿”而非更隐秘的代号,且直言“已安”,说明他对这条渠道的安全性有相当把握,也显示出情况的紧迫性。
“宫内之事,孤已借父皇意欲整顿文渊阁藏书、厘清前朝史料之名,多方斡旋,终使可靠之人得以有限度介入。彼等可出入阁中外围书库及部分编目之所,或能于清扫、整理之际,为卿探查碎片踪迹略开方便之门。然文渊阁核心区域及传闻中之地下密室,守卫森严,机括重重,非目前所能及,卿若行动,切戒冒进,当以‘潜’、‘缓’为上。”
这一段信息至关重要。萧景琰果然没有坐等,他在利用一切可能的资源为陈远创造机会。虽然权限有限,但至少打开了一个缺口,让黑暗中摸索的他们,有了一丝微光指引。同时,他也明确指出了核心区域的难度,是提醒,也是告诫。
陈远的目光继续下移,接下来的内容,让他的眉头渐渐锁紧。
“然,另有一事,甚为堪忧,不得不告之于卿。据孤安插于东宫及边境之眼线密报,玄狼族与太子之勾结,非但未因卿之‘离世’而消弭,反似愈发紧密,其往来之频、图谋之深,恐已超乎此前预估。”
“太子近来,于军中动作频频,笼络边将,赏赐无度,其心昭然。而玄狼族使者,虽行踪依旧诡秘,然其与东宫联络之级别与频率,皆有提升。更有一则未经完全证实之消息称,玄狼族大萨满兀术麾下之精锐‘狼影卫’,已有小股秘密潜入京畿,其目的不明,但绝非善意。”
读到这里,陈远能清晰地感受到字里行间透出的凝重。太子在扫清了自己这个明面上的障碍后,显然加快了夺嫡的步伐,并且更加倚重玄狼族这股危险的外部力量。而玄狼族“狼影卫”的潜入,则意味着他们的行动可能从辅助、合作,转向了更直接、更危险的层面。
“彼等所欲究竟为何,孤尚未完全探明。或与卿曾提及之‘轮回之门’仪式有关,或另有惊天图谋。唯知其合作已入新阶,危险更胜往昔。太子引狼入室,恐非仅止于争夺储位,或有不忍言之后患。”
“卿今潜于暗处,虽暂得安全,然玄狼族手段诡异,不可不防。彼等既与太子深度勾结,未必完全相信卿已身死。日常行止,需倍加谨慎,联络通道,亦当时常变更,以防不测。”
“朝堂之上,孤自会周旋,牵制太子势力,为卿争取时机。然宫外玄狼族之动向,需赖赵义士多方打探;宫内碎片之搜寻,及彼等可能之阴谋,则需卿亲自应对。任重道远,望卿保重,万事小心!”
“知名不具。”
信的内容到此为止。陈远缓缓将桑皮纸卷起,指尖在其上轻轻摩挲,陷入了沉思。
萧景琰的这封密信,如同一幅简略却指向明确的战略地图。一方面,他送来了一把钥匙——虽然只能打开皇宫秘库最外层的大门,但已是现阶段能争取到的最好条件。另一方面,他拉响了最高级别的警报——敌人不仅没有退却,反而因为障碍的暂时清除而变得更加猖獗和危险,并且这股危险已经与帝国继承人的争夺死死捆绑在一起,牵一发而动全身。
“狼影卫……”陈远低声重复着这个名字。他在雍州与玄狼族交手时,听说过这支直属于大萨兀术的精锐力量,据说个个都是百里挑一的勇士,精通刺杀、追踪与破坏,且对狼神信仰狂热无比,是玄狼族最锋利的爪牙。他们的潜入,绝对是一个极其危险的信号。
阿青在一旁安静地等待着,见陈远抬头,才低声问道:“大人,四殿下信中所言……”
陈远将信纸递到烛火旁,看着它缓缓卷曲、焦黑、最终化为一小撮灰烬。“情况比我们预想的更复杂。”他声音低沉,“太子与玄狼族的勾结加深了,而且玄狼族可能派了精锐人手入京。我们在宫内有了一点机会,但敌人也在暗处加快了步伐。”
他站起身,在狭小的空间内踱了两步。“通知赵虎,重点排查京畿地区,尤其是那些可能与古老祭祀、地脉节点相关的地点,寻找玄狼族‘狼影卫’的踪迹。同时,所有联络点和暗号,按预定方案,即刻升级更换。”
“是。”阿青肃然应道。
“另外,”陈远停下脚步,目光再次落在那张简陋的皇宫地图上,手指点向文渊阁,“我们也要加快动作了。萧景琰为我们争取到的机会有限,必须尽快利用起来。玄狼族的目标如果也是碎片,或者与碎片力量相关的仪式,那么皇宫,就是下一个必争之地。”
他感受到怀中碎片的温热,那不仅是力量的召唤,此刻更像是一种紧迫的催促。风暴并未因他的“死亡”而平息,反而正在汇聚更大的能量,一场围绕着皇宫、轩辕镜以及王朝命运的终极风暴,已然迫在眉睫。而他们,必须在这风暴彻底爆发之前,找到关键的力量,并揭开敌人最后的底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