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秋雨淅沥,敲打着新府邸的琉璃瓦,发出沉闷而持续的声响。书房内,炭火烧得正旺,却驱不散那股自门外带来的寒意。太医院院使苏明远端坐在客位,并未去碰那盏刚奉上的热茶,他面色沉凝,往日里那份对待青年才俊的温和荡然无存,只剩下官场沉浮历练出的冰冷与决绝。陈远坐在主位,平静地看着他,心中已隐约猜到对方的来意。
“顾大人,”苏明远没有任何寒暄,开门见山,声音如同窗外的秋雨,带着浸骨的凉意,“明人面前不说暗话。太子府的人,日前已‘提醒’过老夫。”他刻意加重了“提醒”二字,嘴角掠过一丝苦涩与无奈,“若苏家再与大人有所牵连,恐遭池鱼之殃。清月年少无知,此前屡次与大人往来,已惹来不少非议,名声有损。如今局势,大人想必比老夫更清楚。”
他抬起眼,目光锐利地看向陈远,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压力:“为苏家满门上下百余口计,为列祖列宗传下的基业计,老夫今日前来,别无他求,只恳请大人,高抬贵手,自此与清月断绝往来,各自安好!如此,对大人,对苏家,对清月,或许都是最好的结果。”
话语如同冰冷的锥子,刺破温暖的空气。陈远沉默着,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温热的茶杯壁。他理解苏明远的顾虑,在太子党明目张胆的威胁和愈演愈烈的朝堂风波面前,保全家族是身为家主最本能的选择。他正欲开口,组织语言,既表明心迹,也不让苏明远过于难堪——
“父亲!”
一声带着急促喘息和难以置信的呼唤从门口传来。只见苏清月鬓发微湿,肩头还沾着细密的雨珠,显然是得到消息后匆忙赶回。她脸色苍白,胸口因疾走而微微起伏,那双总是清澈沉静的眸子,此刻却燃着两簇火焰,直直地望向苏明远。
“此事与顾云何干?”她快步走入厅中,声音虽带着颤意,却异常坚定,“东宫之案,他秉公执法,揭露真相,何错之有?难道非要让真凶逍遥,让四殿下蒙冤,才是正道吗?女儿……女儿心意已决,绝不会因畏难而背信弃义!”
“糊涂!”苏明远猛地一拍茶几,霍然站起,脸上因愤怒而涨红,“你眼里还有没有这个家,还有没有我这个父亲?!你可知如今京城是如何议论你的?‘苏家女不知廉耻,与那来历不明、专行诡事的顾云纠缠不清’!这些污言秽语,你让为父的老脸往哪里搁?你还要执迷不悟,为了一个外人,将整个苏家拖入万劫不复之地吗?”他伸手指着门外,仿佛那无尽的秋雨便是即将降临的灾祸。
“父亲!顾云他不是外人!他……”苏清月想要辩解,声音却哽咽了。
“他不是外人是什么?”苏明远厉声打断,“他是太子殿下的眼中钉!是朝堂上的异类!如今更是自身难保!你跟着他,能有什么好下场?难道要苏家满门为你这糊涂心思陪葬吗?”
父女二人就这样在厅堂中对峙着,激烈的争执声盖过了窗外的雨声。一个是为了家族存续,铁了心要斩断牵连;一个是为了心中道义与情感,宁折不弯。陈远站在一旁,看着苏清月苍白而倔强的侧脸,看着她眼中盈满却强忍着不肯落下的泪水,心中五味杂陈。
最终,苏清月看着父亲那铁青而毫无转圜余地的面孔,眼中的光芒一点点沉淀下来,化作一种令人心碎的决然。她深吸一口气,将喉间的哽咽强行压下,微微扬起了头,泪水终于滑落,却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骄傲。
“既然……既然父亲认为女儿的存在,已是家族之耻,会让苏家万劫不复……”她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回荡在寂静下来的厅堂里,“那女儿……便不再让父亲为难了!”
她说完,不再看苏明远瞬间僵住的脸色,毅然转身,目光落在陈远身上,复杂,深沉,带着无尽的嘱托与一丝不易察觉的脆弱,对着他,极轻却又极重地微微颔首。随即,她决绝地转身,步履甚至有些踉跄地冲入了门外连绵的雨幕之中,再未回头。
当夜,苏清月便带着简单的行囊,搬出了生活了十余年的苏府,住进了太医署那间简陋的值房。此举,在注重家族伦常的京城,几乎等同于自绝于家族,其代价与决心,令人动容,也预示着前路更加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