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的回归,如同暴风雨后破损的船只艰难驶回港湾。那承载着千年秘密与沉重使命的信息洪流退去,留下的并非宁静,而是一片狼藉的“废墟”——陈远自己的身体。
先前被强行压下的生理剧痛,在精神稍一松懈的瞬间,便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反噬。他刚刚凭借意志力挺直的脊梁,瞬间被抽走了所有力气,整个人如同断线的木偶,猛地向前软倒。
“大人!”
“师父!”
赵虎和阿青的惊呼声同时响起。赵虎眼疾手快,一个箭步上前,用自己坚实的臂膀牢牢架住了陈远瘫软的身体。阿青则慌忙扶住陈远的另一侧,触手之处,只觉得陈远的衣衫已被冷汗彻底浸透,冰凉粘腻,而他的身体却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皮肤下的肌肉如同被过度拉伸的弓弦,传递出痉挛般的悸动。
“嗬……嗬……”陈远的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的艰难喘息,每一次吸气都显得无比短促而费力,仿佛肺部被无形的巨石压迫着。他的脸色苍白如纸,唯有颧骨处泛着一种不祥的潮红,那是精力极度透支后的虚性亢奋。
最令人心悸的是他的眼睛。原本清亮锐利的眼眸,此刻瞳孔微微散大,失去了焦距,蒙上了一层浑浊的灰翳。他试图看向赵虎和阿青,目光却无法凝聚,仿佛隔着一层晃动的水波,他们的面容模糊而扭曲。
“我看……看不清……”陈远的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带着一丝极少在他身上出现的、源自本能的慌乱。视觉的丧失,对于依赖观察和证据的他而言,其带来的恐慌甚至超过了肉体的痛苦。他下意识地抬手,想要揉眼睛,手臂却沉重得抬不起半分。
“师父,别动!”阿青的声音带着哭腔,他死死按住陈远的手,生怕他碰到眼睛造成更严重的伤害。他凑近了仔细查看,心脏猛地一沉。陈远的眼角和鼻腔下方,清晰地残留着已经半凝固的暗红色血迹,那是颅内血管在巨大精神冲击下不堪重负的证明。他甚至能看到陈远眼球表面细微的血管有破裂的迹象,布满了骇人的血丝。
“是……是‘离魂症’吗?还是中了什么邪煞?”赵虎又急又怒,他不懂这些,只能凭借江湖经验胡乱猜测,握着刀柄的手青筋暴起,恨不得将造成这一切的无形之物碎尸万段。
“不……不是……”陈远艰难地摇头,声音断断续续,“是……代价……信息的……代价……”他试图解释,那并非鬼怪作祟,而是强行接收和处理远超大脑负荷的庞大信息流,导致神经系统和生理机能出现的暂时性崩溃。就像一台老旧的计算机,被强行塞入了超越其算力极限的数据,结果只能是过热、宕机,甚至硬件损伤。
阿青稍微镇定下来,他想起苏清月曾提过,极度耗神可能导致“血不归经,上冲于脑”,出现晕厥、失明甚至更严重的症状。他立刻从随身的药囊中翻找出苏清月精心准备的宁神静气丸,又取出银针。
“赵大哥,扶稳师父,我得给他行针,先稳住心神气血!”阿青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这一刻,他不再是那个唯唯诺诺的学徒,而是一个肩负起救治责任的医者。
赵虎立刻照做,将陈远小心地平放在地上,让他枕着自己的腿。阿青屏息凝神,手指稳定得不像话,迅速将几根细如牛毛的银针刺入陈远头部的百会、神庭、太阳等穴位。他的手法精准,深得苏清月真传,银针微微震颤,引导着陈远体内紊乱的气息缓缓归位。
同时,他将宁神丸小心地塞入陈远舌下,让其药力慢慢化开。
针刺和药物的双重作用下,陈远剧烈的喘息渐渐平复了一些,身体的颤抖也不再那么厉害。但他依旧虚弱不堪,视觉的恢复极其缓慢,眼前依旧是模糊的光影。
“水……”他干裂的嘴唇翕动着。
赵虎连忙解下腰间的水囊,小心地喂了他几口清水。
陈远闭着眼,感受着身体内部一片狼藉的“战场”。头痛如同有钢针在持续搅动,每一次心跳都牵扯着太阳穴的剧痛。四肢百骸酸软无力,仿佛刚刚跑完一场超越极限的马拉松。最让他不安的是视觉的丧失,那种与世界隔绝的茫然感,足以让最坚强的人心生恐惧。
他清晰地认识到,这绝非简单的后遗症。这是来自更高维度信息或者说能量的“辐射伤害”,是凡人之躯窥探宇宙秘密必须支付的“门票”。这次是口鼻溢血、短暂失明,下一次强行接收信息,又会付出怎样的代价?神经永久损伤?脑出血?甚至……直接脑死亡?
这代价,沉重得令人窒息。
然而,当他回想起意识中那不断扩大的时空“墨滴”,那预示着世界性灾难的冰冷趋势图,这份对自身代价的恐惧,便被一种更深沉的忧虑所覆盖。
他必须找到方法,既要获取必要的信息,又要尽可能降低这种“能量辐射”对自身的伤害。或许需要更强大的身体?或许需要某种媒介或装置来缓冲?或许……需要对碎片能量的本质有更深的了解?
这些问题,如同新的谜题,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心头。
在阿青的针灸和药物作用下,他最终沉沉睡去,眉头却依旧紧锁,仿佛在睡梦中,依然在与那庞大的信息和沉重的代价抗争。
赵虎和阿青守在一旁,看着陈远苍白而疲惫的睡颜,心中充满了担忧与一种难以言喻的震撼。他们亲眼见证了“知识”或者说“真相”所能带来的、如此具体而残酷的伤害。前路,似乎比他们想象的更加艰难,不仅需要武力,更需要承担无法预知的、源自灵魂层面的风险。
能量的代价,第一次如此赤裸而狰狞地,展现在他们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