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三,小年的鞭炮声在京城各处零星响起,带着几分战战兢兢的年味。铅灰色的云层低垂,寒风卷着湿冷的雪沫,扑打在刑部衙门朱红的大门上,发出细碎而持续的声响,仿佛无数只冰冷的手在不停叩击。
那场席卷朝堂的狂风暴雨,随着皇帝旨意的下达,终于暂时停歇。圣旨如同一个巨大的、无形的盖子,将沸腾的油锅强行按住,表面看去,波澜不惊。太子一党的官员们,在最初的错愕与愤懑之后,迅速收敛了爪牙。他们依旧是衣冠楚楚,在廊下相遇时甚至能对陈远点头示意,只是那笑容未曾抵达眼底,目光深处是冰封的恨意与更加幽深的算计。皇帝的态度已明,此时再纠缠,便是愚蠢。他们如同潜伏在雪地里的饿狼,暂时退回了阴影,舔舐着未能得手的挫败,等待着下一个更佳的攻击时机。
陈远所在的偏僻小院,那层无形的、令人窒息的隔离圈,似乎也随之松动了一些。空气中那种绷紧的、仿佛随时会断裂的弦音消失了。偶尔会有低级文吏抱着卷宗前来请示,虽然依旧是公事公办的语气,放下文书便匆匆离开,不敢多待片刻,但至少,必要的公务通道被重新打开了。一些原本就该分派过来的、关于邻里纠纷或小额盗窃的协查文书,也开始重新出现在他那张略显斑驳的梨木公案上。这微小的变化,象征着他在这个庞大官僚体系中那岌岌可危的立足点,暂时算是保住了。
阿青和赵虎都明显地松了口气。阿青脸上连日来的苍白褪去了一些,他小心地将那些新送来的卷宗分类整理好,动作轻快了不少,看向陈远的目光里,依赖与崇敬之外,更多了一份历经风波后的坚定。赵虎则用力伸展了一下魁梧的身躯,骨节发出噼啪的轻响,他咧开嘴,露出雪白的牙齿,那笑容里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凶狠。
“总算是…他娘的暂时过去了!”他瓮声瓮气地说着,蒲扇般的大手重重拍了拍阿青略显单薄的肩膀,拍得他一个趔趄,却也跟着憨憨地笑了起来。“这帮龟孙子,就知道在背后捅刀子!下次让老子逮着,非拧断他们的脖子!”
官署内连日来凝滞压抑的气氛,终于被这小小的插曲打破,仿佛冰封的河面裂开了一道缝隙,透进了些许活气。炭盆里的火燃得旺了些,驱散着从门窗缝隙钻入的寒意。
陈远看着他们,脸上也露出一丝淡淡的、带着深深疲惫的笑意。他走到窗边,伸手推开一条缝隙,冰冷的空气夹杂着雪沫涌进来,让他因连日焦虑而有些昏沉的头脑为之一清。窗外,庭院里的那棵老槐树枯枝摇曳,在地上投下凌乱而扭曲的影子。
“只是暂时过去而已。”他收回目光,声音平静,却像一块投入看似平静湖面的石子,瞬间打破了那点轻松的假象。他的目光清醒而凝重,越过庭院,仿佛看到了那高墙之外,无数双隐藏在暗处、依旧死死盯着这里的眼睛。
“经此一事,我们与东宫那边,已是势同水火,再无任何转圜可能。”他转过身,看着瞬间收敛了笑容的赵虎和面露忧色的阿青,“他们绝不会善罢甘休。这次的失利,只会让他们将我们记得更牢,恨得更深。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往后的路,非但不会平坦,恐怕只会更加凶险难行。下一次他们再出手,必然更加隐蔽,更加狠毒,直指要害。”
他顿了顿,语气愈发沉肃:“我们切不可有丝毫松懈。阿青,官署内部的事务,你要更加细心,任何往来文书、人员,都要多留个心眼。赵虎,外面的风声不能断,尤其是东宫和…那些北边来的‘朋友’的动静,我要知道他们每一根触须的异动。”
两人神色一凛,齐声应道:“是!大人(师父)!”
陈远重新望向窗外。雪,似乎下得大了一些,渐渐将庭院中的杂乱脚印覆盖,留下一片刺目的白。但这洁白之下,掩盖的是怎样的污浊与杀机?危机,只是被那至高无上的皇权强行按下了暂停键,远未消除。他握紧了窗棂,木质冰冷的触感直透掌心。他知道,短暂的喘息之后,将是更加漫长的、在刀尖上行走的征程。他必须利用这宝贵的时间,让自己和身边的人,变得更强,更警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