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窖内阴冷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火把燃烧时发出的噼啪声在狭窄的空间里回荡,将众人的影子拉扯得扭曲变形,如同张牙舞爪的鬼魅。刺鼻的血腥气、草药的苦涩味以及那种陈年霉腐的气息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独属于罪恶巢穴的怪味。
就在这死寂与喧嚣交织的诡异氛围中,一声低沉的佛号,如同投入古井的石子,清晰地从地窖入口处传来。
“阿弥陀佛。”
声音平和,甚至带着一丝惯常的慈悲,却让地窖内的所有人浑身一凛,猛地回头。
只见净海法师不知何时已悄然立于入口处的阴影中,仿佛他一直就在那里,与黑暗融为一体。他依旧穿着那身浆洗得干干净净的明黄色袈裟,手持一串油光润泽的紫檀念珠,颗颗圆珠在他指尖不疾不徐地捻动。他的面容异常平静,甚至可以说是祥和,与这满地狼藉、充斥着血腥与邪恶仪器的地窖形成了触目惊心的反差。跳跃的火光映在他半张脸上,明暗交错,使得他那双平日里充满智慧与悲悯的眼睛,此刻深邃得望不见底,仿佛两口枯井。
“顾施主,”净海的目光越过如临大敌的皇城司探子,精准地落在陈远身上,语气平淡无波,仿佛老友闲谈,“到底还是找到了这里。贫僧……恭候多时了。”
他那种洞悉一切、甚至带着一丝“果然如此”的叹息般的语气,让众人心头更沉。
“净海!”一名性子火爆的皇城司探子按捺不住,唰地拔出腰刀,雪亮的刀锋直指对方,厉声喝道,“你这妖僧!证据确凿,这人间炼狱就在眼前,你还有何话说?!”
净海的目光这才缓缓移动,像是欣赏某种杰作般,扫过地窖中央那简陋却透着邪气的石台祭坛,扫过墙上挂着的猩红嫁衣,扫过那些浸泡在不明液体中的药草和研磨工具,最后,再次定格在陈远脸上。他的眼神里,没有预期中的惊慌、恐惧或是被揭穿后的狰狞,只有一种近乎纯粹的、燃烧到极致的虔诚,那虔诚如此炽烈,以至于扭曲成了令人胆寒的疯狂。
“污秽……”他喃喃自语,声音起初低沉如梦呓,“众生皆苦,红尘万丈,尽是污秽……”
他的声音逐渐拔高,带着一种布道般的狂热,枯瘦的手指紧紧攥住了念珠:“她们!这些女子!她们的身,被欲望的泥沼浸透!她们的心,被世俗的尘埃蒙蔽!灵魂沉重,步履蹒跚,如何能渡往彼岸?如何能见得光明?!”
他猛地踏前一步,无视那近在咫尺的刀锋,眼神灼灼地盯着陈远,仿佛要将他点燃:“我在帮她们!顾施主,你明白吗?我在帮她们!以圣火为引,以鲜血为舟,以这无上圣印为路标!剥去她们污浊的皮囊,涤净她们蒙尘的魂灵!让她们在极致的光芒中得到升华,回归无垢无净的永恒之境!”
他的话语在狭小的地窖里撞击回荡,将血腥的谋杀粉饰成神圣的救赎,每一个字都透着令人毛骨悚然的逻辑自洽。他完全沉浸在自己用偏执与妄想构建出的神国之中。
“这才是真正的慈悲!是大解脱!是大极乐!”他嘶喊着,脸上泛起一种不正常的红晕,猛地从宽大的袈裟袖中抽出一物!
那是一柄造型极其奇特的短刀,长约七寸,刀身窄薄如柳叶,在火光下反射着幽冷的光芒,仿佛由某种特殊的金属打造。而最引人注目的,是它的刀背——并非平直,而是一道流畅而明显的弧形,正与阿青之前根据伤口痕迹推断出的凶器特征完全吻合!
“你看!”净海如同展示圣物般,痴迷地举起那柄怪刀,指尖近乎温柔地抚过冰凉的刀身,眼神涣散,充满了迷醉,“这是‘净刃’!是执行无上仪轨的法器!唯有它,如此轻薄,如此锋锐,带着神圣的弧度,才能在割裂污秽躯壳的同时,不伤及内里纯净的灵性……这是通往净土的桥梁,是斩断红尘的慧剑……”
他喃喃低语,完全陷入了自我的世界,对周围剑拔弩张的皇城司探子视若无睹。那柄名为“净刃”的弧形短刀,在他手中,仿佛真的拥有了某种邪异的力量,寒光流转,与他身上那庄严的袈裟形成了这世间最荒诞、最可怖的图景。
罪与罚,慈悲与残忍,神圣与污秽,在这一刻,于这阴暗的地窖深处,扭曲地交织在了一起。而净海,便是这幅地狱绘卷的中心,一个沉沦于自我救赎幻梦中的,可悲又可怖的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