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晨光带着几分萧瑟,勉强穿透笼罩在葫芦巷上空的阴霾。巷口已被京兆府的衙役用拒马封锁,褐色官服在青灰色砖墙间格外醒目。即便如此,仍阻挡不住远处攒动的人头和窃窃私语——百姓们既恐惧又好奇,伸长了脖子想窥探巷子深处的秘密。
陈远带着阿青和赵虎穿过警戒线,一股复杂的气味立刻扑面而来。浓重的血腥气尚未散去,混合着泥土的腥涩,还有一丝极淡却执拗的脂粉香气,若有若无地缠绕在鼻尖,与这死亡现场格格不入。
尸体已被白布覆盖,勾勒出底下人形模糊的轮廓,像一道突兀的伤疤,印在坑洼不平的巷道上。陈远对阿青微微颔首,年轻的仵作立刻上前,深吸一口气,稳了稳微微发颤的手,准备开始初步检视。
陈远自己则转向了环境。他的目光如同最精细的篦子,缓缓扫过这条僻静的死巷。两侧是高耸的院墙,墙头探出几株枯败的藤蔓,墙皮斑驳,显是某些富户宅邸的后院墙。巷道狭窄,地面是夯实的泥土,因前夜的露水而略显湿润,上面布满了杂乱的脚印,有衙役的靴印,有更夫的草鞋印,还有一些深浅不一的陌生痕迹。
他蹲下身,并未急于掀开白布,而是先观察着尸体周围的地面。没有明显的拖拽痕迹,血迹的喷溅形态也显得颇为集中,这进一步印证了他的某个猜想。他这才伸出修长的手指,轻轻掀开了白布的一角。
晨光落在那片苍白的肌肤上,更显出一种毫无生气的冰冷。女子精巧的下巴线条优美,与脖颈处那道细窄却深可见骨的伤口形成了残酷的对比。伤口边缘异常整齐,仿佛被极锋利的刃物精准切割过。陈远的视线下移,落在她交叠置于腹部的双手上。那双手指形秀气,指甲修剪得圆润而干净,甲缝里几乎看不到任何污垢或挣扎时可能留下的皮屑、纤维。
这太不寻常了。无论是为生计奔波的劳作女子,还是在夜间独自行走、甚至可能遭遇胁迫而有过反抗的人,都很难保持如此“洁净”的状态。凶手在处理尸体时,似乎刻意维持着某种……“体面”?
“阿青,检查她的鞋底。”陈远的声音平稳,打破了现场的沉寂。
阿青应了一声,小心翼翼地扶住尸体的肩膀和膝弯,极为轻柔地将她侧翻过来,露出那双精致的绣花鞋底。鞋底沾附的泥土立刻引起了陈远的注意——颜色明显比巷道本地的土壤更深,呈褐黑色,颗粒更粗,甚至还夹杂着几颗细小的、棱角分明、在城内巷道极为罕见的深色沙砾。
“师父,这泥土……”阿青用镊子小心地取了一些样本,放在掌心仔细观察,又凑近闻了闻,“……质地紧密,带着点潮气,还有股子……说不出的土腥味,肯定不是城里的。”
陈远接过那点泥土,在指尖细细捻磨,感受着颗粒的粗细与湿度,又俯身从巷道地面捻起一点本地土壤进行对比。“嗯,颜色、质地、成分都差异明显。”他直起身,目光锐利地扫过在场的衙役,声音清晰而肯定,“这里是抛尸现场,并非第一案发现场。凶手是在别处完成了谋杀和……仪式,再将尸体搬运至此。”
此言一出,周围的衙役们脸上都露出了惊疑不定的神色,低声议论起来。这意味着,凶手不仅残忍,还拥有一个相对隐蔽的、可供他从容进行“仪式”的场所,并且对城西的地理环境颇为熟悉。
就在这时,赵虎如同泥鳅般从围观的人群中钻了回来。他那张粗犷的脸上此刻满是精明的神色,压低声音对陈远道:“大人,打听过了。巷口那几个混子说,前些日子确实有个游方的野和尚在这一带转悠,疯疯癫癫地说些胡话。”他顿了顿,模仿着那混混的语气,“说什么……‘月夜新娘’,是世间最圣洁的祭品,需以心头热血为墨,方能绘制通往净土的圣图,涤荡尘世污秽……尽是些耸人听闻的鬼话!”
“月夜新娘……祭品……净土圣图……”陈远重复着这几个关键词,目光再次投向白布下那抹刺眼的猩红嫁衣,以及地上那用尚未完全凝固的鲜血绘制的、扭曲而诡异的未完成符号。
仪式的意味,已浓得化不开了。凶手绝非随机作案,他是在进行一场自认为神圣、实则扭曲癫狂的“献祭”。而这,仅仅是个开始。一股冰冷的寒意,顺着陈远的脊背悄然爬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