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先去忙吧。”赵逸挥挥手,示意吴启退下。
待屋内只剩一人,他才屏息凝神,小心翼翼地拆开那封密信。熟悉的笔迹映入眼帘:
“小子,本官遣你清理庆州官场,你倒好,竟跑去兰州厮杀了!
虽说是给本官长了脸面,此番功劳着实不小……”
读到此处,赵逸嘴角微扬,但紧接着下一行字让他心头猛地一沉:
“……童贯予你的举荐,枢密院兵房检详官之位,看似优渥。
然则,你若接下,便是自缚手脚,彻底成了他的门人!”
赵逸倒吸一口凉气,后背瞬间渗出冷汗。
方才只顾着童贯许诺的高官厚禄,竟将这致命的关窍忘得一干二净!
信中之人连童贯举荐的具体官职都了如指掌……赵逸脑海中瞬间浮现出一个名字。
“本官惜你之才,不忍见你被童贯锁住前程。
故已将圣旨奉还,并向官家力荐于你。官家……决定亲自召见!”
“吴敏!果然是他!”赵逸心中豁然开朗,“如今的给事中……也只有他,才有这‘封驳’圣旨之权!”他指尖微微发颤,继续看下去:
“此番回京面圣,本官只嘱你一言:记住,你是官家殿试钦点的进士!务须……看清自己的位置!”
信末并无署名,但赵逸已然明了其深意。
“吴敏这是在点醒我……莫要轻易站队,须得始终以官家为心?”他低声自语,心中波澜起伏。
更深一层的寒意随即袭来:“还是说……此番面圣,官家赵佶,会亲自试探我……究竟忠心于谁?”
一念及此,竟有些心神不定。
“罢了!多想无益,速速回京!”赵逸猛地甩头,似要驱散杂念。
他迅速收拾行装,带上童贯所赐手令,只点了两名亲兵随行。
三人三骑,风驰电掣,沿途驿站不断换马,昼夜兼程。
得益于这两个月军旅生涯的磨砺,加之闲暇时与鲁达等人的习武,赵逸体魄已远胜从前。
饶是如此,这日行二百余里的急奔,也几乎耗尽了他的气力。
第十日,巍峨的东京城西门终于矗立眼前。
“吁——”赵逸勒马,望着熟悉的城门,长长吁出一口浊气,疲惫中带着一丝自嘲:“离京不过两月余……小爷我又回来了!”
马鞭轻扬,三人策马入城。
刚进城门,一个念头鬼使神差般冒了出来:“不如……先悄悄回去,给如烟一个惊喜?”
心念一动,缰绳已不自觉地带转马头,朝着城南方向行去。
“机谊?”身旁的亲兵愕然出声,“您……这是往何处去?”
“呃……顺道先见个故人。”赵逸随口应道。
那亲兵闻言,脸色“唰”地白了,心中叫苦不迭:“我的老天爷!
这位赵机谊胆子也忒大了!官家亲召,何等紧要,他竟还想着先去会友?”
他再不敢迟疑,猛夹马腹抢上前去,声音都带了丝惶恐:
“机谊!万万不可!官家召见,非同小可!
按制,您须即刻前往合门司报备,登记入阙,听候引见排期。
而且机谊乃官家特旨召见,需等见过官家之后才能离去,断无先归私宅之理啊!”
“哦?面个圣竟有这许多规矩?”赵逸恍然,低声嘀咕,“我还当能先回家歇足了精神再去呢……”
这话飘进亲兵耳中,惊得他差点从马上栽下去。
他偷偷抹了把额角的冷汗,心中哀叹:“跟着这位主儿,脑袋怕是别在裤腰带上了!
下次……下次定要央求大帅,把我调得离他越远越好!”
“那走吧,去合门司!”一行三人调转马头,朝着宣德门西侧的合门司疾驰而去。
半个时辰后,合门司前。
三人勒马驻停。只见衙门前排着一条数十人的长龙,个个翘首以盼。
赵逸蹙眉望向亲兵:“这些人……都是等着官家召见的?”
“机谊说笑了,”亲兵低声解释,“这些都是各处的官员、使臣,想求见天颜的,需先在合门司递上奏事札子,排队候批。
何时能见,全凭运气和……门路。”
“那本官用不用排这长队?”赵逸问道。
“自然不必!”亲兵挺直腰板,“您可是奉了官家特旨召见,又有童大帅手令,岂能与他们等同?”
他恭敬地从赵逸手中接过童贯的手令,“机谊稍候,小人这就去为您报备!”
亲兵快步进入合门司衙门。约莫一盏茶的功夫,他面带轻松地出来:“机谊,已办妥了!
咱们就在附近酒肆歇歇脚,想来用不了多久,宫里便会传召。”
赵逸点点头,三人便朝一旁的酒肆走去。
就在此时,一名身着绯色武官袍服、神色倨傲的中年军官(朱勔之弟,朱勖,官拜同知合门事)从侧门踱步而出。
“参见同知合!”门前衙役慌忙躬身行礼。
朱勖的目光不经意扫过正离去的赵逸背影,眉头微蹙,喃喃自语:“此人……为何如此眼熟?”
“可知那人是谁?”朱勖抬手指向赵逸,语气冷淡。
“回知合,”衙役躬身道,“此人名唤赵逸,自兰州而来,乃从八品选人(低级文官)。”
“姓赵?……原来是他!”
朱勖脑海中电光火石般闪过一个多月前翠月楼里那个胆敢与自己竞价的年轻士子,脸色瞬间阴沉下来,“他也是来求见官家的?”
“正是,方才已报备过,说是……官家特旨召见。”
“特旨召见?”朱勖嘴角扯出一丝冷笑,眼中寒光一闪,“既是求见官家,为何不遵规矩在此排队等候?”
“这……他有童大帅手令……”衙役声音发虚。
“哼!区区选人,仗着几分运气便想一步登天?”
朱勖的声音陡然转厉,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去!把他的名册给我挪到队尾去!”
“知合……这……”衙役面露难色,冷汗涔涔而下。
“嗯?”朱勖侧目,阴鸷的眼神如毒蛇般锁定衙役,“本官的话,你听不清?”
衙役浑身一颤,再不敢迟疑:“是……是!小人这就去办!”他连滚爬爬地冲回衙内。
朱勖望着赵逸消失的方向,脸上浮起一丝阴冷的笑意:“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选人,也配与本公子争锋?
哼!想见官家?你就慢慢等着吧!”
酒肆门外,茶棚下。
赵逸与两名亲兵简单用了午饭,便在此处喝茶等候。日头渐渐西斜,两个时辰悄然而过。
“怪哉……”一名亲兵忍不住低声嘀咕,“往日官家特旨召见,报备后顶多一个时辰便有内侍来引,今日怎地两个多时辰了还无动静?”
“许是官家今日政务繁忙,一时不得空?”另一名亲兵猜测道,语气也带上了不安。
垂拱殿内。
赵佶搁下朱笔,揉了揉眉心,端起手边的建盏抿了一口香茗。
“那个立了军功的赵逸,还没到吗?”他瞥向侍立一旁的内侍都知。
“回官家,”内侍都知躬身道,“合门司那边……还未将人引过来,想是……尚未报备妥当?”
赵佶眉头不易察觉地一皱,没再言语,只淡淡道:“取宣纸来。”
内侍奉上澄心堂宣纸,赵佶提笔蘸墨,凝神于笔下山水。
殿内一片寂静,只有笔尖划过纸面的细微声响。
一个时辰倏忽而过。
殿外天色已暗如泼墨,内侍悄无声息地点亮了两盏宫灯,置于御案旁,柔和的光晕驱散了些许殿角的阴影。
赵佶终于搁下笔,抬眼望向殿门方向,眉宇间已凝起一层薄霜:“这个赵逸……竟让朕等了他半日?”
“速去合门司问个明白!”皇帝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山雨欲来的沉郁。
酒肆外。
暮色四合,宫城方向隐约传来钟鼓之声,那是宫门即将落锁的信号。
“机谊,宫门快关了,今日怕是……不如先寻个客栈落脚?”亲兵试探着提议,语气沉重。
赵逸望着皇城方向,无奈地点点头:“也罢,走吧。”
三人刚起身,正欲牵马离开。
“前方可是赵逸赵官人——!”一声尖利急促的呼唤划破暮色。
赵逸霍然回头,只见一名内侍提着袍角,正从皇城方向气喘吁吁地狂奔而来,满脸焦急,远远便朝他奋力招手:
“赵官人!快!快随咱家入宫!官家……官家已等候您半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