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娘被赵逸这突如其来的抓握惊得浑身一颤,手腕上传来的力道更是让她吃痛。
她望着赵逸眼中那几乎要喷薄而出的急切光芒,一时间有些慌乱无措。
过了片刻,她才猛地用力抽回手,白皙的手腕上已留下几道红痕。
她瞪圆了杏眼,带着薄怒嗔道:“问就问!抓人手干什么!登徒子!”
赵逸这才惊觉自己失态,连忙拱手作揖,语气带着恳切的歉意:
“七娘恕罪!方才是在下情急失礼,万望海涵!
此事对在下至关重要,还请七娘如实相告!”
七娘揉着手腕,眼珠滴溜溜一转,那股促狭劲儿又上来了。
她抿嘴一笑,仿佛刚才的恼怒只是假象:“告诉你嘛……也不是不行。
不过嘛……”她拖长了尾音,狡黠地看着赵逸,“你得先告诉我,‘冰淇淋’到底是什么?好吃吗?”
赵逸心中焦急,只得敷衍道:“就是一种甜甜的、冰冰凉凉的吃食。”
“哦?”七娘歪着头,追问道,“是不是像‘冰酪’那样?”
赵逸只想快点得到答案,连忙点头:“对对对,差不多!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吗?”
七娘却撇了撇嘴,一脸不满:“不行!你这回答太糊弄人了!
至少得告诉我这东西是怎么做的才行!”
赵逸无奈地扶额,感觉头又开始隐隐作痛:
“我只能告诉你个大概法子!而且你得保证,我告诉你之后,
不准缠着我做给你吃!想吃,以后你自己回去试!”
七娘立刻拍着胸脯保证,脸上写满了真诚:“放心放心!本姑娘向来说话算话,一言九鼎,从不食言!”
赵逸看着她信誓旦旦的模样,心中暗自腹诽:
“信你?那我跟前面赶车那位一根筋的鲁大哥还有什么区别?”
但此刻也顾不得许多了。
他略一思索,快速说道:“冰淇淋嘛,大致就是用羊乳、蛋清、还有白砂糖,
在极冷的环境里使劲儿快速搅拌,最后冻起来的一种甜点。”
“白砂糖?”七娘蹙起秀眉,疑惑地问道,
“是‘砂糖’(指宋代常见的黑褐色液态糖汁)?还是‘霜糖’(指黄色冰糖)?”
“白砂糖”三个字一出口,赵逸心中警铃大作!
再解释下去,这丫头怕不是要刨根问底到白糖提纯工艺了!
他二话不说,像被烫到似的,猛地将头缩回车厢内,“啪”地一声关上了小窗。
七娘见他竟直接“躲”了起来,气得鼓起腮帮子,对着紧闭的车窗“哼”了一声,声音不大不小地传入车内:
“不说就不说!干嘛躲起来?
亏你还是个进士出身的大老爷呢,心眼儿比针鼻儿还小!
连人家一个小女子都不如!”
车厢内,赵逸紧闭双眼,背靠着厢壁,任凭七娘在外面如何揶揄、讥讽,他都充耳不闻,宛如入定。
七娘在外面“讨伐”了半天,见车厢内依旧毫无动静,终于泄了气。
她没好气地一把掀开车帘,探进头来:“喂!别装死了!本姑娘现在告诉你行了吧!”
赵逸立刻睁开眼,目光灼灼地看向她。
七娘用手指着他,一脸“便宜你了”的表情:
“是你!是你自己昨天晚上说梦话!嘴里一个劲儿念叨什么‘冰淇淋’。
赵逸顿时如遭雷击,彻底愕然!
他昨晚做梦了?还说了梦话?
他努力回想,却是一片模糊。
最关键的是,他明明对甜食兴趣不大,怎么会梦到冰淇淋?
他盯着七娘,眼神锐利:“此言当真?七娘莫不是在戏耍于我?”
七娘见他居然怀疑,气得一甩车帘:“爱信不信!本姑娘才懒得骗你!没劲!”
说完,赌气似的一夹马腹,枣红马小跑着离开了赵逸的马车。
车帘落下,赵逸独自坐在昏暗的车厢里,眉头紧锁。“梦话……竟然只是梦话?”
一股巨大的失落和荒诞感涌上心头。
难道真是自己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潜意识里对前世那点冰凉甜腻的念想,在病中混乱的精神状态下泄露了出来?
他疲惫地揉了揉眉心,再次闭上眼睛,试图将纷乱的思绪压下。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轻微的颠簸和窗外渐浓的夜色让他昏昏沉沉。
车帘再次被掀开,七娘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别扭传来:“喏,给你送点吃的,要不要?”
赵逸揉了揉酸涩的眼睛,掀开车帘一角。
外面已是漆黑一片,只有商队蜿蜒的火把长龙在官道上移动,照亮一小片前路。
寒风裹挟着尘土的气息扑面而来。他有些诧异:“晚上不扎营造饭吗?”
七娘骑在马上,身影在火光中忽明忽暗,语气带着理所当然的轻松:
“不用!我们人多势众,辎重也多,两三天才正经扎营一次。夜里走官道怕什么?
哪个不开眼的毛贼敢来劫我们?”她话语间透着一股强大的自信。
赵逸心中了然,暗道:“那是自然。五十多个披甲持弩的正规军精锐,山贼见了怕不是要绕道走,嫌命长才来打劫。”
他伸手接过七娘递过来的一个硬邦邦的胡饼。
刚张嘴想咬,眼角瞥见七娘正笑吟吟、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心中警兆顿生!
他硬生生停下动作,试探着问道:“你……该不会是等我吃了你的饼,又要问我什么稀奇古怪的问题吧?”
七娘立刻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没好气道:
“嘁!不就一块胡饼吗?人人都有份!
不吃拉倒,还我!”说着,就真的朝赵逸伸出手。
赵逸见她神情不似作伪,这才松了口气,赔笑道:“吃!当然吃!”说完,小心地咬了几小口。
见七娘只是笑眯眯地看着他,并未发难,他便放下心来,开始大口咀嚼。
然而这饼又干又硬,几口下去,噎得他喉咙发紧,忍不住咳嗽起来。
他抬起头,眼巴巴地看着七娘挂在马鞍旁、随着马匹走动微微晃荡的水袋,干涩地开口:“七娘……有水么?这饼……太干了。”
七娘嘴角瞬间勾起一抹得逞的弧度,她得意地拍了拍自己腰间鼓鼓囊囊的水袋,声音清脆:
“水?当然有啊!不过——”
她故意拖长了音调,眼中闪烁着狡黠的光芒,“这是我的水!
你想喝……可以!回答我一个问题就行!”
“噗——咳咳咳!”赵逸差点被嘴里最后一点饼渣呛死!
他勉强咽下去,一股无名火“噌”地窜上头顶,气得脸都红了。
合着这丫头在这儿等着他呢!
亏他刚才吃饼时还觉得她终于良心发现,知道照顾病号了!
他强压着怒火,梗着脖子道:“不就是一口水么!
我……我还弄不到了?”说完,他立刻转向前面驾车的鲁智深,带着一丝希望喊道:“鲁大哥!你那儿还有水吗?”
鲁智深头也不回,粗声应道:“有啊!刚才领饼的时候,顺便给了袋水!”
赵逸大喜:“太好了!鲁大哥,水还有吗?快给我喝两口,噎死我了!”
鲁智深摸了摸身旁,瓮声瓮气地回道:“啊?那袋水?俺老鲁刚才赶车无聊,早就喝完了!
他们给得不多,也就够俺一个人解解渴的量!”
赵逸:“……” 他脸上的表情瞬间僵住,心彻底凉了半截。
他僵硬地转过头,只见七娘正一手捂着嘴,强忍着笑意,
另一只手得意洋洋地拍着自己腰间的水袋,那双亮晶晶的杏眼仿佛在说:“看吧?最后还不是要求我?”
赵逸只觉得一股巨大的羞耻感涌上心头,气得重重“哼”了一声,对着鲁智深道:
“鲁大哥!让马慢点!我……我要下车方便一下!”
马车速度减缓。
赵逸几乎是带着一股悲愤跳下车,随手从车辕旁插着的火把堆里抽出一根点燃的。
昏黄摇曳的火光映着他那张写满“生无可恋”的脸。
他深吸一口冰冷的夜气,举着火把,迈开大步,朝着队伍前方护卫们集中的地方快步追去。
很快,他追上了一名看起来颇为憨厚的护卫。
赵逸努力挤出一个和善的笑容,凑上前搭话:“这位大哥辛苦!不知大哥仙乡何处啊?”
那护卫见这位“进士老爷”主动搭话,受宠若惊,边走边恭敬地回答:
“回官人话,小人是丰州人士(陕西府谷北边)。”
赵逸故作亲切地点点头:“哦,丰州好地方啊!家中几口人?都做些什么营生啊?”
护卫脸上露出一丝朴实的笑容:“家里还有老母亲,身子骨不大好,全靠浑家在家照料着。
下面还有两个半大小子和一个丫头片子。
孩子们还小,只能帮着家里放放羊,贴补点家用。”
赵逸立刻露出同情的神色,长叹一声:“唉,大哥家里也不容易啊!”
护卫倒是豁达,笑道:“俺就是个跑腿卖力气的护卫,能让一家老小吃上饱饭,不受冻,就心满意足啦!”
赵逸等的就是这句话!
他飞快地从怀里摸出一张两贯的银票,不由分说地塞进护卫手里:
“大哥拿着!这点小钱带回去,给家里的孩子们买点零嘴,给老母亲买点补品!千万别推辞!”
护卫被这突如其来的“厚赏”惊呆了,下意识想推拒:“官人!这……这如何使得……”
赵逸立刻按住他的手,语气诚恳无比:
“使得!使得!茫茫人海,你我同路而行,这就是缘分!
缘分到了,便是一家人!一家人何必见外?”
他说得情真意切,仿佛真把对方当成了失散多年的兄弟。
护卫被这“进士老爷”的“深情厚谊”感动得手足无措,眼眶都有些泛红,连忙躬身行礼:
“官人……官人真是菩萨心肠!
小人……小人谢过官人大恩!
小人不敢高攀官人,但官人若有什么事,尽管吩咐!
小人万死不辞!”他激动得声音都有些发抖。
赵逸心中暗喜,铺垫到位了!他轻咳一声,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不那么急切:
“咳,大哥言重了。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
就是……”他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尴尬,“我方才吃饼吃急了,有些口渴。
偏巧自己没带水……不知大哥这里……可有水匀我一口解解渴?”
“……” 护卫脸上的感动、激动、崇敬,瞬间凝固了。
他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赵逸,嘴巴微张,仿佛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
这位出手阔绰、情深义重的“进士老爷”,
磨蹭了这半天,又是攀老乡,又是问家境,又是塞钱,感情……就为了讨口水喝?!
护卫的眼神瞬间变得无比复杂,充满了巨大的、难以言喻的同情和……一丝丝荒谬的怜悯。
那眼神仿佛在说:“官人……您这当官的……日子过得也太惨了吧?!”
赵逸清晰地读懂了那眼神的含义。
一股热血“嗡”地冲上头顶!他只觉得眼前发黑,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
或者干脆一头撞死在旁边那辆吱呀作响的太平车上!
天呐!我赵逸,堂堂大宋进士,朝廷命官!
竟然沦落到为了喝一口水,要如此低声下气、费尽心机、甚至不惜撒钱攀亲戚的地步?!
这恐怕是大宋开国以来,最憋屈、最可怜、最没有排面的文官了!
传出去简直要让人笑掉大牙!赵逸只觉得一口老血梗在喉头,悲愤欲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