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帅行营(童贯中军驻地)。
空气里弥漫着皮革、汗水和铁锈的味道。
吴启正仔细擦拭着手中的长刀,刀身映出他略带迷茫的脸:“林师伯,这次出征统安城,咱们能去吗?”
林三盘腿坐在一旁保养弓弦,头也不抬:“怎么不去问你师傅?”
“师傅歇着呢。”吴启朝角落的床铺努努嘴,武松正和衣而卧,发出轻微的鼾声。
“我看悬。”林三摇摇头,手上动作不停,“咱们现在可是挂在大帅的中军麾下。
听说打头阵的是熙河路刘法经略的先锋军,策应的是秦凤路兵马。
咱们中军?怕是得等他们打出个眉目才动。”
“唉!”吴启有些泄气,“那得等到啥时候?”
“小子,急什么!”另一边,韩世忠正虎虎生风地挥舞着他那杆沉重的大铁枪,带起呜呜风声,“当兵吃粮,还怕没仗打?
这次算那晋王察哥命大!要是让老子碰上,非把他那鸟头拧下来当夜壶不可!”
鲁智深靠在一堆辎重箱上,闭目养神,仿佛周遭的喧闹与他无关。
“武松!林三!鲁智深!吴启!韩世忠!何在?!”传令兵洪亮的声音穿透营帐。
“师傅!快醒醒!叫咱们呢!”吴启连忙去推武松。
五人迅速披甲持械,动作麻利地在营中校场列队站定。
传令兵展开一份公文,朗声宣读:“传陕西路宣抚使司,先锋军随军转运使军令:即刻调尔等五人,入熙河路军刘法所部效力!
限两个时辰内,至熙河路军主帅大帐报到!不得延误!”
“随军转运使?”吴启一愣,看向林三,“师……呃,林师伯,这转运使是谁?怎么把咱们几个调走了?”
武松已然清醒,眼神锐利:“莫要多问!收拾行装,定是机谊(赵逸)的手笔。速速准备!”
“哈哈哈!好啊!”韩世忠兴奋地一拍大腿,铁枪顿地,
“调咱们去前锋军!老子这把大枪,终于能开荤了!走走走!”他迫不及待地就要去收拾。
熙河路军,主帅大帐。
气氛肃杀。
巨大的地图铺在案上,刘法居中而坐,
赵逸、前军指挥使杨惟忠、后军指挥使焦安国、左军指挥使朱定国、中军副将翟进等高级将校围立两旁,正激烈商讨。
“……下官以为,前两百里地势相对平缓,可令主力禁军急行军,三日务必推进至统安城百里之外!”
赵逸指着地图,声音沉稳有力,“如此,即便西夏斥候探得我军动向,其主力骑兵奔袭百里与我以逸待劳之师决战的可能也极低!
我军可在百里外休整一日,恢复体力。最后六十里,改为日行三十里,稳扎稳打,务必保证全军战力,于预定时间抵达葫芦山扎营!”
“赵转运!”前军指挥使杨惟忠眉头紧锁,抱拳道,
“急行军之法,禁军精锐尚可支撑,然随军民夫与厢军拖曳辎重,日行七十里?
恐力有未逮,队伍必然拉长脱节,易遭袭扰!”
后军指挥使焦安国接口道:“杨将军所虑甚是。
不过,转运之意,应是让禁军主力先行抵达预定地点建立防御,民夫辎重可稍缓一至两日跟进,由后军护卫?”
左军指挥使朱定国看着地图上标注的“葫芦山”,疑惑道:“大帅,末将有一事不明。
我军目标既是统安城,为何不直抵城下安营扎寨,反要在四十里外的这处山谷扎营?”
中军副将翟进看了刘法和赵逸一眼,代为解释道:“朱将军,此乃大帅与赵运使之谋。
统安城虽小,强攻损失必巨。
此处地形险要,形似葫芦,易守难攻。
我军据此扎营,摆出长期对峙、修筑堡垒之势,实为诱敌之计!
引那骄狂的晋王察哥率军来攻,变攻城为守城,再伺机反扑!
此乃扬长避短之法!”
刘法目光扫过诸将,沉声道:“诸位皆百战之将,当知此战凶险异常!
葫芦山之策,虽有示弱之嫌,然较之强攻坚城、暴露于平原任由西夏铁骑蹂躏,至少……
能为我军争得一线生机,不至全军尽墨!本帅心意已决!”
“报——!”亲兵入帐,“禀大帅,帐外有五人,持先锋军随军转运使手令前来报到!”
赵逸立刻向刘法拱手:“大帅,是下官调来的五名指挥使,已至。”
刘法微微颔首,对赵逸道:“赵运使,本帅已将右军交予你统领。
此五人如何任用,你自行安排即可。”
“谢大帅!诸位将军,下官先行告退。”赵逸对众人抱拳一礼,转身大步出帐。
帐外。
吴启一眼看见赵逸从主帅大帐出来,惊得脱口而出:
“师……”话未出口,猛地想起林三之前的眼色,硬生生憋了回去。
赵逸走到五人面前,目光锐利如刀,扫过众人,最后停在吴启脸上,声音冷峻:
“军中只论军职,不叙私谊!再让本官听到无关称谓,军法从事!滚出军营!”
吴启脸色一白,急忙抱拳躬身:“末……末将知罪!请转运责罚!”
赵逸不再看他,朗声宣布:“本官现为先锋军随军转运使,兼领右军都指挥使!
尔等五人,即日起,皆为右军麾下指挥使!听明白了吗?”
“末将明白!参见转运使!”
武松、林三、鲁智深、韩世忠、吴启五人齐声应诺,行标准军礼,再无半分随意。
“很好!”赵逸神色稍缓,“尔等先随本官亲兵去右军营区安置,熟悉部属。
明日卯时,随大军开拔,返回湟州!不得有误!”
“末将领命!”
翌日,湟州。
熙河路先锋军转运使临时军帐内,气氛忙碌而有序。
张俊风尘仆仆,但精神奕奕,将一份清单呈给赵逸:
“禀转运!随军民夫及厢军已征调集结完毕,共八万一千余人!
一应粮秣、草料、军械、营帐等物资,均已按您所算之数,清点装车完毕!
明日拂晓,即可随大军启运!”
赵逸接过清单快速扫了一眼,满意地点点头,用力拍了拍张俊的肩膀:“张都指(督粮都指挥使),干得漂亮!这两日辛苦你了!”
“为转运效力,末将万死不辞!”张俊挺直腰板,声音洪亮。
第三日清晨,湟州大营校场。
旌旗猎猎,刀枪如林。两万余禁军精锐列成森严方阵,鸦雀无声,肃杀之气直冲云霄。
八万余民夫与厢军组成的庞大辎重队伍,如同沉默的巨兽,匍匐其后。
刘法全身披挂,登上点将台,目光如电扫视全场。
他的声音洪亮而充满力量,在空旷的校场上回荡:
“将士们!尔等追随本帅,纵横西陲,大小百余战!本帅问你们——可曾败过?!”
“大帅威武!战无不胜!”山呼海啸般的回应震得大地微颤。
“很好!”刘法声若洪钟,“此次兵发统安,乃是与宿敌西夏的生死之战!
本帅再问你们——惧否?!”
“不惧!不惧!不惧!”怒吼声直上九霄。
“那么本帅告诉你们!”刘法猛地拔出腰间佩剑,剑指苍穹,声震四野,“此战,我军——必胜!”
“必胜!必胜!必胜!”狂热的战意被彻底点燃,士兵们的呐喊汇聚成一股无可阻挡的洪流。
“三军听令!”刘法剑锋前指,“开拔!”
轰隆隆……
大地在无数脚步和车轮的碾压下发出低沉的呻吟。
两万禁军精锐为锋矢,八万民夫厢军护持着绵延数里的辎重长龙,如同一股钢铁洪流,浩浩荡荡,向着统安城方向滚滚而去。
尘土飞扬,遮天蔽日。
赵逸骑在一匹健硕的战马上,位于右军前列。
武松、林三、鲁智深、韩世忠、吴启五人作为指挥使,紧随其后,人人面色凝重。
“都给我听好了!”赵逸没有回头,声音低沉却清晰地传入五人耳中,
“此战凶险万分,绝非儿戏!战场之上,令行禁止!谁敢逞个人勇武,擅离职守,休怪本官军法无情!”
“末将谨记!必严守军令!”五人齐声应道,武松的声音尤其沉稳。
整整三日急行军,风餐露宿。饶是赵逸年轻,也被颠簸得腰酸背痛,下马时腿都在打颤。
当大军终于抵达统安城百里之外预定休整地时,传令兵高举令旗,从前军飞奔至后军,声嘶力竭地重复着命令:“大帅有令——全军扎营!休整一日!”
“呼……可算能喘口气了!”赵逸几乎是滚下马背,也顾不得形象,一屁股瘫坐在还有些枯黄的草地上。
接过吴启递来的硬邦邦的干粮烧饼,就着皮囊里的凉水,狼吞虎咽地啃了几口,才觉得缓过点劲来。
韩世忠卸下沉重的大枪,活动着筋骨,凑过来问道:“转运,明日就在这儿猫一天?”
“嗯!”赵逸抹了把嘴边的饼屑,神色严肃,“前方百里里,地势渐开,正是西夏铁鹞子最易发挥袭扰优势的地段。
必须让将士们恢复体力,养足精神,随时准备接战!武指挥!”
“末将在!”武松上前一步。
“明日日落前,挑选军中精锐斥候,提前撒出去!
前探十里,左右各五里!严密监视一切风吹草动!遇敌不恋战,即刻回报!”
“末将领命!定不负所托!”
命令下达,紧绷了三日的神经稍稍放松。
赵逸回到分配给他的简易军帐,几乎是沾着草铺就倒头便睡,沉重的疲惫瞬间将他淹没,鼾声很快响起。
西夏,割牛城(宋统安城),晋王行辕。
“王爷!”铁鹞军左厢统领野利狼山身披重甲,声如洪钟,“兰州细作飞鸽传书!
三日前,宋军主帅童贯已遣刘法率两万余禁军,自湟州出发,目标直指我割牛城!
末将请令,率本部精骑,半道截杀!定叫那刘法有来无回!”
晋王察哥(李察哥)端坐上首,手指轻轻敲击着铺在案上的羊皮地图,眼神深邃。
他缓缓摇头:“野利将军稍安勿躁。刘法此人,非童贯可比。
他久镇西陲,用兵老辣,最是沉得住气。
此番前来,必是步步为营,绝不会给我军途中设伏的机会。”
他指着地图上湟州到割牛城的路线:“从此地至此,道路虽非尽是险阻,但刘法必广布斥候,稳扎稳打。
急行军?非其风格。
本王料他,至少还需五日方能抵达城下。”他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笑意,“传令下去,两日后,加派三倍斥候,前出百里!
给本王死死盯住宋军动向!若寻得战机……”
察哥眼中寒光一闪,如同盯住猎物的苍鹰:“本王要亲自为刘法……送葬!”
宋军休整地。
酣睡了大半日的赵逸被帐外的喧闹声吵醒。他揉了揉发涩的眼睛,钻出军帐。
夕阳的余晖给连绵的营帐镀上一层金边,空气中弥漫着炊烟和食物的香气。
士兵们抓紧这难得的休整时光,或检查兵器,或修补甲胄,或三五成群低声交谈,气氛紧张中带着一丝大战前的压抑。
“转运,您醒了?”张俊快步走来,递上一个水囊,
“各部已按令休整,斥候队武指挥使也已挑选完毕,正在整备。”
赵逸接过水囊灌了几口,精神稍振。
他望向西方,统安城的方向隐没在暮色苍茫的地平线下。
“嗯。明日按计划,日行三十里,务必于黄昏前抵达葫芦山!张俊!”
“末将在!”
“我军所携粮草,按当前消耗,尚能支撑多久?”
赵逸压低声音问道,这是关乎全军命脉的核心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