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娘对柳叔的劝阻只是不置可否地摇了摇头,纤指已探向赵逸肩头:“不过是瞧瞧伤势,有何打紧?
这营里除了我,还有谁懂岐黄之术?”
话音未落,她已不再理会身后众人,专注地、小心翼翼地剥开赵逸肩头染血的衣物。
柳叔见劝不动,火气腾地窜起,猛地转身,豹眼圆睁,冲着帐内挤成一堆的护卫吼道:
“看什么看!都给老子滚蛋!三息之内,谁还赖在帐里,军法伺候!”
吼声如雷,众护卫哪敢触这霉头,瞬间如受惊的麻雀,“呼啦”一下散得干干净净,帐内顿时空荡起来。
七娘手法利落得紧。鲁智深那胡乱缠裹的麻布,在她一双灵巧的素手翻飞下,不到片刻便被尽数解开。
露出的伤口触目惊心:
暗红的血痂凝结成块,混杂着墨绿色的劣质药膏,脓血隐隐渗出,散发着一股腐败的腥气,污秽不堪。
“柳叔,”七娘头也不抬,声音清冷,“取一卷干净纱布,再来一坛最烈的酒。”
柳叔闻言,眼睛一瞪,指着自己鼻子:“丫头!使唤起我这把老骨头来了?”
七娘没好气地白他一眼:“谁让您老把人都轰走了?眼下除了您,还有谁能搭把手?”
“嘿!老夫一片好心……”柳叔老脸微红,梗着脖子嘟囔了一句,随即扭头朝帐外吼道:“来人!”帐外静悄悄,毫无回应。
“这帮兔崽子,跑得倒快!”柳叔气得胡子直翘,一甩袖子,骂骂咧咧地亲自出去抓人。
不多时,两个护卫提着烈酒和崭新麻布小跑进来,恭敬道:“指挥使吩咐,听七娘差遣。”
七娘只随意挥了挥手:“候着,噤声。”
她提起酒坛,拍开泥封,自己先抿了一小口试了试,随即樱唇微启,一道清冽的酒线精准地喷洒在赵逸肩头伤口处。
待酒液浸润片刻,她撕下一角麻布,毫不避讳地沾染上污血,不疾不徐,一遍又一遍,极其细致地擦拭着伤口周围的污垢。
那份专注与沉稳,看得一旁的鲁智深心中暗赞:这小娘子,倒有几分胆魄和本事!
足足一炷香过去,赵逸肩头的血污总算清理干净,只余下伤口中心一圈黄白交错的脓液,散发着不祥的气息。
七娘起身,从案上提过一盏油灯,凑近赵逸肩头,昏黄的灯火跳跃,将她专注的侧脸映照得忽明忽暗。
她仔细审视着那狰狞的创口,状似无意地问道:“你这兄弟,是怎么伤的?”
鲁智深心头猛地一紧!
孟州城外那场血战,赵逸千叮万嘱要烂在肚子里,尤其牵扯到武松……
他强作镇定,瓮声瓮气道:“咳,路上不小心摔了,被根细竹竿子戳的。”
话音未落!
伏在赵逸身边的七娘,身形如电,腰袢短刀“呛啷”一声已然出鞘,冰冷的刀尖瞬间抵住了赵逸的眉心!
她猛地转身,一双妙目寒光四射,死死盯住鲁智深,厉声叱道:
“撒谎!说!你们到底是什么来路?!”
鲁智深大惊,慌忙摆手:“小娘子息怒!俺们兄弟绝非歹人!快收了刀,莫伤了我家弟弟!”
七娘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带着洞悉一切的讥诮:“瞒得过旁人,可瞒不过我!
这伤口,绝非细竹所致!
细竹创口边缘毛糙,形状细长,更不可能有如此深度!”
她刀尖纹丝不动,语速却如连珠炮般砸下,“这分明是七斗硬弓射出的箭伤!
伤口深处四道整齐切痕清晰可见,对方用的是军中专配的四棱透甲箭!
若非射箭之人臂力稍欠,这一箭能把他肩膀射个对穿!
说!你们怎会惹上军队的人?!”
鲁智深彻底懵了,铜铃大眼瞪得溜圆,下巴都快掉下来:“你…你怎地连这都晓得?”
七娘冷笑,刀尖又逼近赵逸咽喉半分:
“我自幼随家中供奉的老军医学医,此种箭伤,不知处理过多少!休想糊弄!”
“小娘子慧眼如炬,俺鲁达服了!”鲁智深挠着光头,一脸尴尬地认栽。
他刚说完,七娘手腕一翻,刀锋已稳稳横在赵逸颈动脉上,声音冷得掉冰渣:
“休要打岔!老实交代!他为何会被军中之人射伤?你们究竟是何身份?!”
鲁智深知道,在这精得跟狐狸似的小娘子面前,自己这点道行根本不够看。
他本就是个直肠子,索性破罐破摔,把心一横,竹筒倒豆子般全撂了:
夜袭孟州、诛杀叛逆、串通知州、谎报军功……一件不落!
七娘听完,整个人都僵住了。
她那双总是透着机灵劲儿的大眼睛,此刻瞪得溜圆,难以置信地瞅着地上昏迷不醒、书生模样的赵逸,
红唇微张,喃喃道:“瞧着文文弱弱……杀起人来,竟比柳叔那老杀才还狠……”
她猛地回神,刀锋虽未离颈,目光却灼灼射向鲁智深:“杀叛兵也就罢了,死有余辜!
可他竟敢串通一州之长,欺瞒朝廷,谎报军功?!
他就不怕东窗事发,九族遭殃?!”
鲁智深那颗大脑袋摇得像拨浪鼓,急得满头大汗,粗声哀求:“姑奶奶!小祖宗!
您行行好!有啥话,等先救活俺兄弟再问成不?
您再耽搁下去,他可真要去见阎王了!您把他救醒,想问啥您亲自审他!
别难为俺这粗胚子行不行?”
七娘被他这憨样逗得“噗哧”一笑,绷紧的小脸瞬间如春花绽放,忙不迭点头:
“说的也是!救活了再好好审他!”
说着,她手腕一抖,将坛中烈酒“哗啦”淋在短刀上,刀锋寒光一闪,径直就朝赵逸肩头那溃烂的伤口剜去!
“住手!”鲁智深魂飞魄散,一个箭步就要冲上去,“俺都交代了!你怎地还要动刀?!快放下!”
七娘动作一顿,满脸疑惑:“不动刀,如何救他?”
“啊?这刀…是救他用的?”鲁智深彻底傻眼,伸出去的手僵在半空。
七娘被他逗乐了,莞尔一笑,如明珠生晕:“自然!他这伤口已生毒疮,烂肉不剜,热毒难退!
我抽刀本就是要替他清创剜腐!”
鲁智深恍然大悟,摸着后脑勺“嘿嘿”傻笑两声,随即又想到什么,牛眼一瞪:
“那…那你方才拿刀抵着俺兄弟,还诈俺们是歹人…又是为何?”
七娘狡黠地眨了眨眼,像只偷腥成功的小狐狸,赵逸怀中摸出一份文书,在鲁智深眼前得意地晃了晃——
正是吏部签发的敕牒!
“不诈你,你这花和尚能这么痛快交代?
我早摸到他这官身凭证了!”说完,随手将敕牒又塞回赵逸怀里。
鲁智深看得目瞪口呆,半晌才苦笑着揉了揉太阳穴,心中哀嚎:
“赵老弟啊赵老弟,醒了可千万别怪哥哥!
这小娘皮心眼子比藕眼还多,俺这直肠子哪玩得过她?
你脑子活泛,等醒了自个儿跟她斗法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