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新”的尘埃落定,屋内窗明几净,一种崭新的、等待填充的静谧弥漫开来。而这份静谧,很快便被另一种更为浓郁、更具冲击力的气息所取代——年味。
这味道,最初是从赵秀芬的厨房里悄然渗出的。先是炒货的焦香。她买来了饱满的瓜子、花生,还有珍贵的松子,在铁锅里用细沙慢火反复翻炒。那“沙沙”的声响混合着坚果特有的醇厚香气,从厨房门缝里钻出来,勾得小宝像只小馋猫,一趟趟地往厨房跑,眼巴巴地等着第一锅出炉。赵秀芬总会笑着,用掌心托着几颗刚出锅、还烫手的花生吹吹气,塞进孙子手里:“小心烫,慢点吃。”
接着,是更为复杂的、油炸食物的浓香。她要开始准备过年的“炸货”了。切好的酥肉条裹上面糊,滑入滚油,瞬间便冒出欢快的泡泡,颜色由白转金,散发出诱人的肉香。然后是炸豆腐泡,方丁形的老豆腐在油锅里膨胀成圆鼓鼓、金灿灿的空心小球,捞起来沥油,咬开一口,热气和豆香一同涌出。还有她拿手的藕盒,两片藕之间夹上调味好的肉馅,裹糊炸制,外酥里嫩,既是过年期间的零嘴,也是日后炖菜的点睛之笔。
厨房里油烟机轰鸣,油锅“滋啦”作响,赵秀芬在灶前忙碌的身影仿佛不知疲倦。那浓郁的、带着烟火气的油香、肉香、面香,强势地占据了家里的每一个角落,甚至渗透到衣物纤维里。这味道,不像秋日腌菜那般含蓄,而是热烈、直接,带着一种富足和喜庆的宣告,是年味最扎实的基底。
陈建国也被这日益浓厚的年味感染,行动了起来。他的“战场”在书房。大红宣纸铺开,浓墨重彩的墨汁研好,他要亲手书写春联和“福”字。这几乎是他每年雷打不动的仪式。相较于之前临帖的闲适,此刻他神情更为庄重,运笔也更加沉稳有力。
笔锋在红纸上行走,留下“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千门万户曈曈日,总把新桃换旧符”这样的古老诗句,也写下“平安如意千日好,人顺家和万事兴”这样朴素的祈愿。墨迹淋漓,在鲜艳的红纸上显得格外精神、醒目。写好的春联和“福”字被小心地摊放在地上、沙发上,等待墨迹干透。整个书房乃至客厅,都弥漫着一股好闻的墨香。这墨香与厨房的油香交织在一起,构成了陈家独特而和谐的“年味”前奏。
小宝对这一切都充满了极大的兴趣。他不再满足于只是等待品尝,而是渴望参与。赵秀芬拗不过他,便给了他一小块面团,让他坐在小凳子上,学着搓麻花或者捏小面鱼。小家伙弄得满脸满身都是面粉,成品也奇形怪状,但他乐此不疲,觉得自己也为“过年”出了力。他也凑到爷爷的书桌前,踮着脚看爷爷写字,用小手比划着,偶尔得到允许,用一支小号毛笔,在废纸上涂鸦一个胖乎乎的“福”字,引得陈建国开怀大笑。
陈远和李静的年假正式开始,他们也彻底融入了这忙年节奏。他们成了赵秀芬的“采购员”和“搬运工”,跟着清单穿梭于超市和农贸市场,将各种蔬菜、水果、饮料、以及拜年用的礼品一一搬回家。他们也负责一些技术性的活儿,比如检查所有的灯具,换上更亮的灯泡;爬上爬下,帮着父亲把写好的春联贴到门上、窗边。
贴春联是项重要的仪式。陈远端着浆糊,李静拿着对联,陈建国在一旁指挥着高低左右。红色的联纸贴上冰冷的铁门,瞬间便点亮了入口,一种焕然一新的、喜庆的气氛立刻凸显出来。那浓黑的字、鲜艳的纸,在冬日萧瑟的背景里,显得格外温暖而有力量。
“福”字更是要倒着贴,寓意“福到了”。每一个房间的门上,冰箱上,甚至小宝的玩具箱上,都被贴上了红彤彤的“福”字,仿佛将美好的祝愿贴满了家的每一个角落。
夜幕降临,忙碌暂歇。一家人围坐在餐桌旁,桌上摆着的就是今天刚炸好的酥肉、藕盒和豆腐泡。简单的白粥,配上这些香喷喷的炸货和赵秀芬腌制的爽口小菜,便是无比满足的一餐。
窗外,不知哪家邻居性急的孩子,已经开始零星地放起了小烟花,短暂的闪光和清脆的爆裂声划破寒冷的夜空。
陈远嚼着外酥里嫩的藕盒,感受着齿间迸发的香气,听着父母讨论着还缺哪些年货,看着儿子因为兴奋而红扑扑的小脸,心中被一种极其饱满的情绪充溢着。
这“年味”,原来不仅仅是食物的香气,红纸的视觉冲击,或者鞭炮的声响。它是一种综合的、立体的感觉。是家人为了同一个目标(过年)而共同忙碌的参与感;是看着熟悉的家在一点点被装点出陌生而又熟悉的喜庆面貌的新鲜感;是所有的辛苦和疲惫都在为一场盛大的团圆做铺垫的期待感。
这味道,浸润在炒货的烟火里,氤氲在笔墨的芬芳里,洋溢在每个人忙碌而喜悦的脸上,最终,沉淀在心底,化作对“家”最深沉、最具体的眷恋。
他知道,最热闹的团圆还未到来,但这份在准备中不断发酵、日益浓郁的“年味”,已经提前将幸福感和盘托出,温暖着这岁末最寒冷的时光。他们的故事,就在这日渐浓厚的年味里,缓缓流淌,即将迎来它一年中最盛大、最温暖的高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