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远县城最好的两位大夫,被连夜请进了刘府。灯火通明的客房内,陈朔和刘文轩并排躺在两张榻上,接受着诊治。
刘文轩的情况相对明确,邪气侵体,生机几近枯竭,魂魄受创。大夫们用针灸、药石,辅以老参吊命,稳住了他最后一口气息,但能否真正醒来、恢复如初,还需看后续调养和造化。刘员外守在一旁,看着儿子苍白的面容,又是心疼又是庆幸,对陈朔的感激之情无以复加。
而陈朔的情况,则让两位经验丰富的老大夫都束手无策,连连摇头。
他身上的外伤并不算特别严重,主要是肩头旧伤崩裂和脏腑受到冲击。麻烦的是侵入他体内的那股阴邪死寂之气,如同跗骨之蛆,不断侵蚀着他的经脉、脏腑乃至精神。他的体温极低,脉搏时有时无,气息微弱,却又带着一种诡异的凝滞感,仿佛生机被冻结。
“此等邪气,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一位须发皆白的老大夫捻着胡须,眉头紧锁,“非药石所能轻易驱除。这位先生能支撑到现在,已是异数。老朽也只能开些固本培元、调和阴阳的方子,暂时稳住情况,至于能否挺过来……唉,要看先生的意志和造化了。”
王捕头闻言,脸色更加沉重。他亲自验看过那盏碎裂的古灯,又听了陈朔昏迷前只言片语的描述,深知那异域的恐怖。陈朔所受的伤,恐怕远非寻常邪气那么简单。
“用最好的药!不惜一切代价!”刘员外斩钉截铁地吩咐,“陈先生是我刘家大恩人,更是为了救文轩才受此重伤!若先生有个三长两短,刘某有何面目立于天地之间!”
在刘府不计成本的投入和两位大夫的精心诊治下,陈朔的伤势总算是暂时稳定了下来,不再继续恶化,但也未见明显好转,一直处于深度的昏迷之中。
王捕头则一边处理衙门公务,一边密切关注着刘府的情况。他将此案连同那盏碎裂的邪灯一同上报,并隐去了陈朔施展异术的部分,只说是寻访高人,冒险进入一处险地救回了刘文轩。即便如此,此等离奇案件也引起了府衙的重视,派了专人来查看,最终将那邪灯封存带走,列为机密。
刘文轩在昏迷三天后,终于悠悠转醒。他虽然身体极度虚弱,记忆也有些混乱,但终究是捡回了一条命。醒来后听闻是陈朔拼死将自己从“噩梦”中救出,如今恩人却因救自己而重伤昏迷,刘文轩悲从中来,不顾身体虚弱,坚持每日要到陈朔榻前守候片刻。
时间一晃,便是半月过去。
这日午后,冬日的暖阳难得地穿透云层,洒在刘府后院的暖阁中。陈朔被移到了这里静养,榻边窗户微开,清新的空气稍稍驱散了屋内的药味。
榻上,陈朔的脸色依旧苍白,但比起半月前那死灰般的颜色,已然好了许多。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了几下,终于缓缓睁开。
入眼是陌生的素色帐顶,鼻腔里萦绕着淡淡的药香和阳光的味道。意识如同沉睡了许久,慢慢回归身体,随之而来的是全身各处传来的、深入骨髓的虚弱、刺痛,以及一种仿佛被掏空般的疲惫感。更麻烦的是,识海中传来阵阵针扎似的抽痛,那枚传承符文的光芒黯淡到了极点,几乎难以察觉。
他……还活着。回到了……清远县?
记忆的碎片逐渐拼凑:异域、石雕、邪阵、恐怖的火焰眼眸、最后的亡命奔逃……
“咳……”他尝试发声,喉咙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
轻微的响动立刻惊动了守在门外的人。门被轻轻推开,一个身着青色儒衫、面色苍白却难掩欣喜的少年快步走了进来,正是刘文轩。
“陈先生!您醒了!”刘文轩激动地走到榻边,眼中瞬间涌上泪水,“先生,您终于醒了!文轩……文轩……”他哽咽着,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陈朔看着他,扯出一个极其微弱的笑容,声音嘶哑:“文轩少爷……你……没事了……就好……”
“我没事了!多亏先生舍命相救!”刘文轩连忙道,“先生您别说话,好好休息!我这就去告诉父亲和王捕头,还有请大夫!”
不多时,得到消息的刘员外和王捕头便急匆匆赶了过来,两位老大夫也再次被请来诊视。
一番检查后,大夫们脸上都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神色。
“奇迹!真是奇迹!”白胡子老大夫惊叹道,“那股邪气竟被压制住了,且正在缓慢消散!陈先生意志之坚韧,体质之特殊,实乃老朽平生仅见!如今既已苏醒,便是度过了最危险的关口,接下来只需好生调养,辅以药物,假以时日,必能康复!”
刘员外和王捕头闻言,都是大喜过望,连连向大夫道谢,又对陈朔说了一箩筐感激的话。
陈朔只是虚弱地点头,他现在连多说几句话都觉得费力。这次伤势之重,远超以往,不仅是身体,精神层面的损耗更是巨大。那异域邪气的侵蚀,以及最后时刻直面那恐怖存在的威压,都对他的神魂造成了不轻的创伤。水月镜阁的传承符文为了护住他,几乎耗尽了积累的力量,陷入了深度沉寂。
接下来的数日,陈朔便在刘府安心静养。每日有最好的汤药滋补,有专人伺候,刘文轩更是几乎寸步不离,端茶倒水,侍奉汤药,如同对待亲生兄长。刘员外也是每日必来探望,嘘寒问暖,感激之情溢于言表。
又过了十来天,陈朔总算能下床缓慢行走了,气色也恢复了不少,只是精神依旧萎靡,识海中的传承符文依旧沉寂,无法动用任何相术或感知能力。
这日,刘员外带着刘文轩,再次来到暖阁,屏退了左右。
“陈先生大恩,刘某无以为报。”刘员外郑重地对着陈朔深深一揖,“救命之恩,如同再造。些许俗物,聊表寸心,万望先生笑纳。”
说着,他双手奉上一个紫檀木匣。匣子打开,里面并非金银珠宝,而是整整齐齐摆放着一叠大额银票,粗略看去,至少有数千两之巨。此外,还有几块质地极佳、未经雕琢的羊脂美玉,以及一本用绸布包裹的、看起来颇为古旧的线装书。
“这……”陈朔微微一愣。银票美玉也就罢了,那本书……
“先生莫要推辞。”刘员外恳切道,“银钱俗物,不过是让先生路上方便些。这几块玉石,或许先生日后用得着。至于这本书……”他拿起那本古书,双手递给陈朔,“此书乃是我刘家偶然所得,非经非史,记载的是一些奇闻异事、山川地理,其中似乎也涉及一些玄妙之说。刘某父子皆不通此道,留在府中也是明珠蒙尘。先生乃奇人,此书或对先生有些许助益,还请收下。”
陈朔看着那本封面无字、纸张泛黄的古籍,心中微动。他如今传承沉寂,正需他山之石。略一沉吟,便接了过来:“如此,多谢刘员外厚赠。”
见陈朔收下,刘员外父子都露出了笑容。
又休养了几日,陈朔自觉身体已恢复大半,虽法力未复,但寻常行走无碍,便向刘员外辞行。
刘家父子再三挽留,见陈朔去意已决,只得作罢。刘员外又准备了一份丰厚的程仪,并派了最稳妥的马车和两名得力家丁,一直将陈朔送至清远县界。
王捕头也特意赶来相送,他拍了拍陈朔的肩膀,一切尽在不言中:“陈先生,保重!日后若再路过清远,务必来寻王某喝上一杯!”
马车辘辘,驶离了清远县城。陈朔靠在车厢里,望着窗外渐行渐远的景色,轻轻抚摸着怀中那本刘员外所赠的古籍,眼神悠远。
这一次清远之行,险死还生,收获颇丰,却也让他更加意识到这个世界的深不可测。前路漫漫,他的旅程,还远未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