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地之中,时间仿佛流淌得格外缓慢。
巨大的古树静默矗立,玉白色的光晕如同实质的纱幔,轻柔地笼罩着树下这片小小的净土。空气中弥漫着那股奇异的馨香,吸入肺腑,竟有种洗涤尘垢、滋养精神的舒畅感。连日的疲惫与紧绷的神经,在这祥和宁静的氛围中,也不由自主地松弛了几分。
陈朔被安置在古树虬结隆起的根部形成的天然凹陷处,身下垫着收集来的干燥苔藓。他的脸色依旧苍白得透明,但之前那骇人的潮红和因高烧而产生的痛苦扭曲已然平复。呼吸微弱却绵长,仿佛陷入了某种深沉的定境,而非纯粹的昏迷。老郎中每隔一段时间便为他诊脉,脸上的惊异之色越来越浓。
“总捕头,陈先生的脉象……简直不可思议。”老郎中压低声音,对守在一旁的诸葛明说道,“外伤未愈,失血依旧,但内里的那股‘邪火’和侵入的瘴毒,竟被一股温和而磅礴的生机之力压制、甚至……在缓慢化解!这棵古树,绝对非同寻常!”
诸葛明微微颔首,目光扫过那些在古树范围外徘徊逡巡、却不敢越雷池一步的杀手身影。那些杀手尝试过用弩箭远射,但箭矢进入这片发光花草的范围后,力道和准头便会大减,仿佛被无形的力量干扰,最终软绵绵地掉落在地。他们也尝试过派死士强冲,但一踏入那片玉白色花草,便如同陷入泥沼,动作变得迟滞,眼神出现恍惚,很快就被守在边缘的玄镜司暗卫逼退或格杀。
这片谷地,这棵古树,形成了一道天然的屏障。
“看来,陈先生所指的‘灵’,便是此树了。”诸葛明语气中带着一丝感慨,“天地造化,果然玄奇。”
墨兰坐在陈朔身边,用沾了清水的布巾,小心地擦拭着他干裂的嘴唇。她能清晰地感觉到,陈朔身体的温度正在逐渐恢复正常,那冰冷的、代表着生命力流逝的触感也在一点点回暖。这份变化,让她悬了数日的心,终于落下了一些。她看着陈朔沉睡中平静的眉眼,心中默默祈愿。
卞玉京靠坐在不远处另一条粗壮的树根上,抱着膝盖,怔怔地望着那散发着柔和光晕的树冠。这几日的经历,对她而言如同噩梦,却也让她见识到了另一个截然不同的世界。权势的倾轧,生死的搏杀,还有眼前这超乎想象的古老灵树……这一切,都远远超出了她过去在金陵画舫中所能想象的边界。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落在墨兰和陈朔身上,看着墨兰那专注而柔和的侧影,心中那份复杂的情绪,在经历了生死与共后,似乎沉淀下了一些别的东西,不再是单纯的酸涩与自惭,而是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释然与祝福。
夜色再次降临。北莽山的夜,本应更加黑暗可怖,但在这片谷地中,古树与那些奇异花草散发出的玉白色光晕,却将周围映照得如同蒙着一层清辉的梦境,并不明亮,却足以驱散令人不安的黑暗。
负责警戒的暗卫轮班值守,不敢有丝毫松懈。虽然杀手暂时无法闯入,但谁也不知道这奇异的屏障能持续多久,也不知道大军是否会找到这里。
后半夜,万籁俱寂,唯有溪流潺潺与风吹树叶的沙沙声。
一直沉睡的陈朔,睫毛忽然轻轻颤动了一下。
守在他身边的墨兰立刻察觉,屏住呼吸,紧紧盯着他。
陈朔的眼皮挣扎着,缓缓睁开。
这一次,他的眼神不再浑浊,不再锐利,也不再是那种洞悉一切的疲惫,而是如同被清泉洗涤过一般,清澈、平静,带着一丝初醒的茫然,随即迅速聚焦,看清了守在身边的墨兰,以及周围那奇异的景象。
“……墨兰?”他的声音依旧沙哑虚弱,却不再有那种气若游丝的感觉。
“你醒了!”墨兰的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惊喜,眼眶瞬间就红了,“感觉怎么样?伤口还疼吗?”
陈朔微微动了动,感受了一下左肩依旧存在的刺痛和全身的虚弱,摇了摇头:“好多了……这里……是哪里?”他环顾四周,看着那发光的古树和花草,眼中也流露出惊异之色。
“是你指引我们来的。”墨兰连忙将之前他昏迷中预警、以及指出这个方向的事情简单说了一遍,“你说这里有‘灵’的气息……”
陈朔闻言,恍然地点了点头。他挣扎着想要坐起,墨兰连忙扶住他,让他靠坐在树根上。
他抬头,仰望着这棵巨大的、散发着温和光晕与磅礴生机的古树,眼神中充满了敬畏与感激。在他此刻恢复了些许的“观测”感知中,这棵古树仿佛一个巨大而温和的生命源泉,它的气息与整个北莽山脉的地气相连,古老、浩瀚、充满了慈悲的守护之意。正是这股力量,压制了他体内的伤势和毒素,滋养了他近乎枯竭的生机。
“是它……救了我。”陈朔轻声道,伸手轻轻触摸着那暗金色、如同龙鳞般的树皮,一股温润平和的能量顺着指尖流入体内,让他精神为之一振。
“我们暂时安全了,那些杀手不敢进来。”墨兰说道,“但是大军还在山外,我们被困在这里了。”
陈朔点了点头,他凝神感知了一下谷地外围那些如同跗骨之蛆般的杀手气机,又尝试着将感知向更远处延伸。然而,他伤势未愈,精神力也远未恢复,只能模糊地感觉到山外那如同铁桶般的封锁气息,更详细的情况却无法探知。
“我的伤势……还需要时间。”陈朔叹了口气,“而且,此地虽好,却非久留之地。古树之灵能护我们一时,却护不了一世。我们必须想办法离开北莽山,将证据送回金陵。”
“可是你的身体……”墨兰担忧道。
“无妨,既然死不了,总会好起来的。”陈朔扯出一个淡淡的、却透着坚毅的笑容,“当务之急,是弄清楚外面的具体情况,以及……找到一条能够避开大军封锁的出山路。”
他再次闭上眼睛,尝试着调动那微弱的精神力,与这古树散发出的平和气息共鸣,希望能够借助这份“灵”的力量,让自己的感知恢复得更快一些。
墨兰看着他专注的侧脸,没有再打扰,只是默默地守在一旁。
谷地中重新恢复了宁静。古树的光晕温柔地洒在每一个人身上,仿佛一位慈祥的长者,守护着这群伤痕累累的迷途者。
天光渐亮,新的一天到来。
对于陈朔一行人而言,危机并未解除,但希望的火种,已然在这片神奇的谷地中,被重新点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