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未明,寒风刺骨。陈朔避开主要街道,专走僻静小巷,身形在黎明前的阴影中快速穿行。易容后的他,面容平庸,衣着普通,混迹在零星早起为生计奔波的行人中,毫不起眼。
城西“鬼市”,并非指某一处固定的集市,而是泛指一片毗邻废弃码头与仓廪、鱼龙混杂的区域。白日里此地萧条破败,入夜后却自有其一套运转规则,是许多见不得光交易的发生地。之前沈未央派人探查悬赏消息,线索便指向此处。
越靠近城西,周遭环境愈发杂乱破败。低矮的棚户歪歪扭扭,墙壁上布满污渍与斑驳的涂鸦,空气中弥漫着河水腥气、煤灰与某种腐败物的混合味道。积雪在这里也变得肮脏不堪,被践踏成灰黑色的泥泞。
陈朔在一处坍塌了半边的土墙后停下,仔细观察着前方那片在晨曦微光中更显阴森的区域。几条狭窄的巷道如同迷宫般向深处延伸,隐约可见一些影影绰绰的人影在晃动,交易在沉默或极低的声音中进行,透着一股诡异的静谧。
他并未立刻进入,而是绕到一处地势稍高的废弃阁楼,从破损的窗口向内望去。阁楼内积满灰尘,空无一物,却提供了一个相对开阔的视野。他需要先观察,摸清这里的门道与环境。
时间一点点过去,天色渐亮,但“鬼市”并未因白日的到来而完全散去,只是活动变得更加隐蔽,大多转入了那些低矮的棚户或废弃的仓房之内。陈朔注意到,有几个看似无所事事、蹲在墙角晒太阳的闲汉,目光却不时锐利地扫视着过往的每一个人;还有一些穿着破烂、却眼神精明的“引路人”,在巷道口徘徊,显然是为初次前来者提供“服务”(或者说,宰客)。
那千两黄金的悬赏,是通过这里的某个中间人放出。找到这个中间人,或许就能顺藤摸瓜,查出幕后主使的一些线索。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警惕,走下阁楼,混入了那条最宽阔、也似乎人流稍多的巷道。
巷道两旁是一些用破木板、烂席子搭成的简易摊位,或是直接在地上铺块布。货物千奇百怪,生锈的兵器、看不出年代的陶罐、甚至还有一些散发着怪味的药材。摊主大多沉默,顾客也极少交谈,交易通过手势和眼神完成,气氛压抑。
陈朔看似随意地逛着,实则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他注意到,在巷道中段,有一个卖旧书和杂项的小摊,摊主是个戴着破毡帽、看不清面容的干瘦老头,一直耷拉着脑袋打盹,但他的摊位前,偶尔会有一些气息明显不同于寻常小贩的人驻足,低语几句便离开。
这老头,恐怕不简单。
陈朔不动声色地踱到摊前,随手拿起一本封面模糊的《地理志》翻看,目光却扫过摊上的其他物品。除了一些破烂书籍,还有一些锈蚀的金属零件、几块颜色暗沉的矿石,甚至还有一个巴掌大小、造型古怪的罗盘。
“老丈,这罗盘怎么卖?”陈朔拿起那罗盘,入手沉甸甸,指针晃动,似乎并非凡品。
那干瘦老头抬起眼皮,浑浊的眼睛瞥了陈朔一眼,瓮声瓮气道:“不卖。”
“不卖?”陈朔挑眉,“那摆出来作甚?”
“摆着好看。”老头说完,又低下头,不再理会。
陈朔心知这是某种暗语或试探,他放下罗盘,状似无意地低声道:“天有不测风云。”
这是之前沈未央提供的、可能与“暗云”接洽的暗语之一。
老头毫无反应,仿佛没听见。
陈朔也不气馁,又换了一句:“云深不知处。”
老头依旧毫无动静。
陈朔沉吟片刻,回想起玄观“真真假假”之语,以及这“鬼市”的诡异氛围,忽然心念一动,换了一种说法,声音压得更低:“听说,最近这里有‘大买卖’?”
老头打盹的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虽然依旧没抬头,但陈朔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一细微变化。
有门!
他正欲继续试探,身后却突然传来一个略显尖锐的声音:“哟,这位爷面生得很啊,第一次来?要不要找个引路的?保管您能找到想要的‘好东西’。”
陈朔回头,只见一个穿着油腻棉袄、尖嘴猴腮的汉子凑了过来,脸上堆着谄媚的笑容,眼神却在他身上滴溜溜乱转。
是那些“引路人”之一。
陈朔心中冷笑,知道这是地头蛇来摸底了。他面上却露出几分恰到好处的警惕与犹豫:“不必了,我自己随便看看。”
那汉子却不依不饶,凑得更近,压低声音道:“爷,这地方乱得很,没个熟人引路,容易走岔道,碰上不该碰的东西。小的在这片混了十几年,门儿清!您想找什么?消息?物件?还是……‘特殊’的伙计?”他最后几个字说得意味深长。
陈朔心中一动,看来这“引路人”或许也是个突破口。他故作迟疑,看了看那依旧打盹的干瘦老头,又看了看这尖嘴汉子,低声道:“我想打听点消息。”
尖嘴汉子眼睛一亮,搓着手道:“打听消息啊,那您可算找对人了!这‘鬼市’里里外外,就没我‘侯三’不知道的事!不过……”他嘿嘿一笑,伸出两根手指搓了搓,“这消息嘛,自然有消息的价钱。”
陈朔从怀中摸出一小块碎银,掂了掂,递过去:“够吗?”
侯三接过银子,掂量一下,脸上笑容更盛:“够!够!爷您想问什么?尽管问!”
陈朔目光扫过四周,低声道:“听说,最近有人在这里,放出了一笔不小的赏格?”
侯三闻言,脸色微变,警惕地看了看四周,凑到陈朔耳边,声音压得极低:“爷,您问这个干嘛?那可是要命的买卖!”
“只是好奇,打听打听。”陈朔又摸出一块稍大的碎银,“放心,规矩我懂,出了这个巷口,我什么都不知道。”
侯三看着那银子,眼中贪婪之色一闪而过,咬了咬牙,飞快地将银子揣入怀中,低声道:“爷,不瞒您说,是有这么回事。赏格高得吓人,黄金千两!要的是一个叫陈朔的人的命!中间人……是‘哑巴张’。”他悄悄指了指那个卖旧书的干瘦老头。
果然是他!陈朔心中了然,继续问道:“知道是谁放出的赏格吗?”
侯三连连摇头:“这我可真不知道!‘哑巴张’嘴严得很,只认钱,不认人。不过……”他犹豫了一下,又道,“我前两天好像看到……漕帮的一个小头目,来找过‘哑巴张’。”
漕帮?陈朔眼中精光一闪。漕运案发,漕帮受到冲击,难道是他们怀恨在心,迁怒于自己?还是……有人借漕帮之名行事?
“谢了。”陈朔得到想要的信息,不再多留,转身便欲离开。
“爷,您慢走!以后有生意,记得还找我侯三啊!”侯三在后面压低声音喊道。
陈朔没有回头,快步向巷外走去。他必须尽快离开,侯三这种人,为了钱什么都做得出来,难保不会转头就把他的消息卖给别人。
然而,他刚走出巷道,转入另一条稍宽些的土路,前方却突然出现了三四条黑影,拦住了去路。这些人穿着统一的灰色短褂,眼神凶狠,腰间鼓鼓囊囊,显然藏着家伙。
为首一人,脸上带着一道狰狞的刀疤,抱着膀子,冷笑道:“这位朋友,打听完消息,就想这么走了?”
陈朔心中一沉,是侯三报的信?还是自己早就被盯上了?
他停下脚步,目光扫过对方几人,体内气息悄然流转,袖中的“鱼肠”短匕已滑至掌心。
看来,这“鬼市”之行,注定无法平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