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暴雨如注,雷声轰鸣,仿佛天公也在为沈府这突如其来的变故震怒。
锦绣阁内,烛火被门缝灌入的疾风吹得剧烈摇曳,映得沈未央的脸庞明明灭灭。惊怒只持续了短短一瞬,她便强行压下了翻腾的气血,那双美眸中重新凝聚起冰寒刺骨的光芒。常年执掌家业磨砺出的心性,在此刻展现无遗。
“终于……按捺不住了么?”她声音冷冽,如同窗外冰冷的雨丝,“也好,索性便在今夜,做个了断!”
她看向陈朔,眼神复杂,带着歉意与决绝:“先生,家族丑事,让您见笑了。此事乃我沈家内务,未央需亲自处理,以免将先生卷入更深。请先生暂回听竹轩,无论听到任何动静,切勿外出。”
她这是要独自面对族人的逼宫!
陈朔却缓缓摇头,目光沉静如古井深潭:“夫人此言差矣。自陈某踏入沈府之日起,便已身在此局中。如今他们以‘勾结外人’为名发难,陈某岂能置身事外?何况,”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种令人心安的笃定,“风雨同舟,岂有见舟将覆而独善其身之理?”
沈未央心头剧震,看着陈朔在风雨夜中愈发显得挺拔沉稳的身影,一股难以言喻的热流涌遍全身,驱散了四肢百骸的寒意。她不再多言,只重重点头:“好!那便请先生随未央一同,会一会这群魑魅魍魉!”
她深吸一口气,挺直脊梁,瞬间恢复了那个执掌沈家、叱咤商界的女主风范,对门外扬声道:“沈忠沈勇!”
“在!”兄弟二人应声而入,浑身已被雨水打湿,眼神却锐利如鹰。
“守住锦绣阁通往听竹轩的路,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靠近陈先生住所半步!”
“是!”
“更衣,去前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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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府前厅,此刻已是灯火通明,气氛剑拔弩张。
数十支儿臂粗的牛油蜡烛将大厅照得亮如白昼,却驱不散那弥漫的肃杀之气。主位空悬,下首左右两侧,分别坐着七八位须发皆白、面色沉凝的族老。而站在大厅中央,气势汹汹的,正是以二爷沈崇山、三爷沈崇岳为首的一众旁系子弟及其亲信,足有二三十人,几乎将前厅挤满。
沈崇山年约五旬,面皮白净,眼神却透着精明与贪婪;沈崇岳则身材魁梧,性情暴躁,此刻正满脸不耐地踱步。
“大哥去世才几年?她沈未央一个外姓妇人,把持我沈家基业,如今更是引狼入室,与来历不明的凶徒勾结,致使我沈家子弟遭遇刺杀,产业蒙受损失!此等行径,岂能再容她猖狂下去!”沈崇岳声若洪钟,在大厅内回荡。
“没错!必须让她交出掌家之权,彻查账目!”
“还有那个姓陈的,必须立刻扭送官府!”
一众旁系子弟纷纷鼓噪附和。
几位族老沉默不语,或闭目养神,或眉头紧锁,显然也在权衡。
就在这时,厅外传来一声清冷的呵斥:“何人在此喧哗?!”
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仪,瞬间压下了所有的嘈杂。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沈未央身着正式的金线绣牡丹绯红锦袍,头戴珠翠,妆容精致,在一众丫鬟婆子的簇拥下,缓步踏入前厅。她神色平静,目光如电,缓缓扫过在场众人,那久居上位的压迫感,竟让一些鼓噪的旁系子弟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
而更引人注目的,是跟在她身后半步之遥的陈朔。他依旧是一身青衫,在这剑拔弩张、锦衣华服的人群中显得格格不入,但他神色从容,步履沉稳,仿佛眼前不是逼宫险地,而是闲庭信步。
“沈未央!你还有脸出来!”沈崇岳见到她,立刻跳脚指责,“你勾结此人,惹来杀手,致使族中人心惶惶,产业受损,你该当何罪?!”他直接伸手指向陈朔。
沈未央在主位前站定,并未立刻坐下,目光冷冷地看向沈崇岳:“三叔此言,可有证据?”
“证据?那日刺杀就发生在离沈府不远的巷子里,不是冲着他来的,还能是冲谁?自他来了之后,沈府便不得安宁!这便是证据!”沈崇岳蛮横道。
“荒谬!”沈未央厉声斥道,“仅凭猜测,便敢污蔑于我,带人强闯前厅,逼宫族老?三叔,是谁给你的胆子!”
她积威已久,此番疾言厉色,竟震得沈崇岳一时语塞。
沈崇山见状,阴恻恻地开口了:“未央侄女,并非我等不容你。只是你掌家期间,确有不少疑点。尤其是近来,你调动大量资金,用途不明,且与这位陈先生过往甚密,难免惹人怀疑。为了沈家基业着想,你还是暂且交出账册钥匙,由族老会共同核查,以证清白为好。”
他这话看似公允,实则狠毒,直接要将沈未央架空。
沈未央目光转向几位族老:“诸位叔公也是此意?”
一位辈分最高的族老缓缓睁开眼,叹了口气:“未央啊,非是我等不信你。只是崇山、崇岳所言,也并非全无道理。近日府中确是多事,你与这位陈先生……还是避嫌为好。不如暂且休息,待事情查明……”
“查明?”沈未央忽然笑了,那笑容冰冷,带着一丝讥诮,“何须查明的那么麻烦?”
她目光陡然锐利,如同出鞘寒刃,直射沈崇山:“二叔,你口口声声为了沈家基业,那我问你,你名下‘隆昌号’上月暗中亏空的三万两白银,填补上了吗?你与城西‘黑虎帮’勾结,意欲侵吞家族在码头的那三成干股,协议可曾签妥?”
沈崇山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猛地站起身,手指颤抖地指着沈未央:“你……你血口喷人!”
沈未央却不理他,目光又转向脸色大变的沈崇岳:“三叔,你嗜赌成性,欠下‘富贵坊’五万两赌债,挪用家族布庄款项填补窟窿,真当无人知晓吗?你暗中与对头‘锦绣阁’接触,许诺出售家族染布秘方,又该当何罪?!”
“你胡说八道!”沈崇岳暴跳如雷,脸色涨得如同猪肝。
沈未央不再看他们,目光扫过其他几个跳得最凶的旁系子弟,每点一人,便精准地说出一两条他们暗中损害家族利益、中饱私囊的罪状,时间、地点、数额,分毫不差!
一时间,前厅内鸦雀无声,只剩下沈未央清冷的声音和窗外狂暴的雨声。那些原本气焰嚣张的旁系子弟,个个面如土色,冷汗涔涔而下。几位族老也听得目瞪口呆,他们只知道这些子弟不甚安分,却不知竟已到了如此地步!
沈未央……她竟然早已将他们的底细摸得一清二楚!却隐忍不发,直到此刻,才如同雷霆般骤然击落!
沈崇山浑身发抖,指着沈未央,色厉内荏地吼道:“你……你竟敢暗中调查族人!你其心可诛!诸位族老,你们都看到了,她如此行事,眼里还有没有长辈,有没有族规!”
“族规?”沈未央冷哼一声,从袖中取出一本厚厚的账册,重重摔在桌上,“这上面,清清楚楚记载着诸位这些年来,是如何‘遵守’族规的!要不要我一条条,念给诸位叔公听听?”
她目光如冰,扫过全场:“我沈未央执掌沈家,自问上对得起祖宗基业,下对得起族中子弟!尔等蛀虫,不思进取,只知内斗,损公肥私,如今竟敢勾结外人,妄图颠覆家主?谁给你们的胆子!”
这一声质问,如同惊雷,炸响在每个人心头。
沈崇山、沈崇岳等人面无人色,踉跄后退。他们终于明白,自己所谓的逼宫,在沈未央眼中,不过是一场可笑的跳梁小丑之戏!她早已手握他们的生死命脉!
陈朔站在沈未央身后,看着她以雷霆万钧之势,瞬间逆转乾坤,将那汹汹而来的逼宫浪潮拍得粉碎,心中亦不由暗赞。这位沈夫人,平日里看似温婉忧郁,一旦触及逆鳞,展露出的手段与心机,着实令人心惊。
窗外,暴雨依旧倾盆。
厅内,胜负已分。
沈未央缓缓坐回主位,声音恢复了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即日起,沈崇山、沈崇岳闭门思过,名下所有产业,由族老会派人暂管。其余人等,各自回去,将亏空款项,三日之内,一分不少,补齐交到公账!逾期不交者,逐出家族,送官究办!”
她目光最后落在面如死灰的沈崇山脸上,意味深长地补充了一句:
“至于‘黑虎帮’那边……二叔,你好自为之。”
沈崇山闻言,如同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瘫软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