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月光挣扎着穿透云层,洒在寂静的巷道里。
陈朔站在那具杀手尸体旁,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血腥气。他没有时间去仔细检查尸体,此地不宜久留。无论是杀手的同伙,还是巡夜的官兵,随时都可能出现。
他迅速蹲下身,在杀手身上摸索了一番。除了那柄制式短刃和几块碎银,并未找到任何能证明身份的物品。这些人,干净得可怕。
陈朔不再犹豫,将那柄短刃揣入怀中,起身快步离开。他没有回城西的小院,杀手能在这里伏击他,说明他的住处可能已经暴露。此刻,哪里才是安全的?
脑海中闪过几个念头:苏芷柔的苏府?不妥,深夜投奔,于礼不合,且可能将危险带给她。静心庵?墨兰或许在那里,但方才那神秘黑衣女子若真是她,她为何要蒙面出手?又为何不与他相见?
最终,他想到了一个地方——沈府。
沈未央赠他玉牌时曾说“若遇难处,可凭此牌至城南沈府”。眼下,这无疑是最合适的选择。沈家是金陵望族,府邸守卫必然森严,足以提供暂时的庇护。而且,沈未央与他有“解惑”之缘,算是他在金陵结识的、有一定信任基础的人物。
打定主意,陈朔辨认了一下方向,朝着城南而去。他尽量避开大路,专走小巷,身形融入夜色之中,如同一个幽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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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莫半个时辰后,陈朔来到了沈府门外。高门大院,朱漆大门紧闭,门前两座石狮在月光下显得格外威严。门檐下悬挂着灯笼,映照出“沈府”两个鎏金大字。
陈朔整理了一下因奔跑和打斗而略显凌乱的衣衫,深吸一口气,上前叩响了门环。
片刻后,侧边的小门打开一条缝隙,一个门房探出头来,睡眼惺忪,带着被打扰的不耐:“谁啊?这么晚了……”
陈朔取出那枚玉牌,递了过去:“劳烦通禀沈夫人,故人陈朔,深夜来访,有急事相求。”
那门房本欲驱赶,但看到那质地温润、刻着“沈”字的玉牌,脸色顿时一变。他是沈府的老人,认得这是夫人极为看重之物,等闲不会予人。他不敢怠慢,态度立刻恭敬起来:“先生请稍候,小的这就去通禀。”
小门重新关上。陈朔站在门外,夜风吹过,带着凉意,让他臂膀上的伤口隐隐作痛。他撕下一条衣襟,草草将伤口包扎了一下。
没过多久,府内传来一阵急促却并不杂乱的脚步声。朱漆大门竟然从中打开了一道足以通人的缝隙,之前见过的那位贴身侍女提着灯笼站在门内,神色凝重地对陈朔道:“陈先生,快请进,夫人已在花厅等候。”
竟是开了中门?虽非全开,但已是极高的礼遇。陈朔心中微暖,知道沈未央给予了他极大的信任和尊重。
跟着侍女穿过几重庭院,来到一处精致的花厅。厅内烛火通明,沈未央并未穿着白日那身见客的华服,只着一件素雅的深蓝色常服,外罩一件薄薄的披风,乌发简单地挽起,未戴任何首饰,显然是已然歇下又被匆匆唤起。
但她脸上并无半分不悦,只有关切与凝重。见到陈朔衣衫破损,臂膀处还有血迹,她美眸中闪过一丝惊色,快步上前:“陈先生,你这是……?”
“夫人,”陈朔苦笑一声,拱手道,“深夜打扰,实非得已。陈某……方才遭遇刺杀。”
“刺杀?!”沈未央脸色一变,挥手让厅内侍立的其他下人全部退下,只留下那名贴身侍女在门口守着。
“先生快请坐,细说缘由。”她引着陈朔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亲自为他斟了一杯热茶,“可曾受伤?是否需要立刻唤府中医师?”
“皮外伤,不碍事,多谢夫人关心。”陈朔接过茶杯,暖意从掌心传来,驱散了些许夜寒。他将今晚离开诗会后,在巷道中遭遇伏击的经过,简略地说了一遍,只是隐去了最后那神秘黑衣女子出手相助的一段,只说自己侥幸逃脱。
“……那些人训练有素,不似寻常匪类,所用兵刃也是制式短刃。陈某初到金陵,自问只得罪过今日在同福楼遇到的赵三,但以其能量,恐怕难以驱使这等死士。”陈朔分析道,目光看向沈未央,“夫人久居金陵,见识广博,不知可否为陈某解惑,或是……有所猜测?”
他隐隐觉得,这场刺杀,或许并非冲着他“陈朔”这个人那么简单。会不会与他接触了沈未央有关?毕竟,沈未央掌管着庞大的家业,族内外部觊觎者众多。
沈未央听完,秀眉紧蹙,沉吟良久。烛光映照下,她白皙的脸上神色变幻。
“赵三……其父是金陵府的一名通判,有些权势,但确如先生所言,调动这等专业杀手,非其所能。”她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先生今日在诗会上一鸣惊人,或许……是碍了某些人的眼?”
陈朔心中一动:“夫人的意思是……文名之争?”
“不乏此种可能。”沈未央道,“金陵文坛,看似风雅,实则暗流涌动。柳家、周家,皆是本地士族,其子弟柳文轩、周子墨素有才名,今日被先生压下风头,若其家族气量狭小……未必不会行此龌龊之事。”她顿了顿,又道:“当然,这也仅是猜测。还有一种可能……”
她看向陈朔,目光变得有些复杂:“或许,是冲着我沈未央来的。”
陈朔目光一凝:“夫人何出此言?”
沈未央叹了口气,眉宇间那抹忧郁更深了:“先生既已卷入,告知先生也无妨。我沈家族内,对我一介女流掌家,早已多有不满。尤其是几位叔伯,一直想让我过继子嗣,或交出部分产业管理权。近日,他们逼得愈发紧了。先生前日为我解惑,此事虽隐秘,但难保没有泄露。若他们知晓先生与我有所往来,或许会迁怒于先生,意图剪除我的……外援。”
她说到“外援”二字时,声音微不可察地低了一下,脸上掠过一丝不自然。
陈朔恍然。这确实是一种合理的解释。自己一个无根无底的外乡人,突然与沈家掌舵人搭上关系,在某些人眼中,或许就成了需要清除的障碍。
“看来,是陈某连累夫人了。”陈朔道。若真如此,倒是他给沈未央带来了麻烦。
“先生此言差矣。”沈未央摇头,神色坚定,“是未央连累了先生才对。若非与我相识,先生或许不会遭此无妄之灾。”她看着陈朔,眼中带着歉意与决断,“先生放心,既然此事因我而起,我沈未央绝不会坐视不管。先生今夜便在府中安心住下,我即刻安排人手调查此事,定会给先生一个交代。至于先生的安全,只要在金陵城内,我沈家必能护你周全!”
这番话她说得斩钉截铁,带着一股平日里不常显露的决绝与力量。此刻的她,不再是那个需要解惑的忧郁未亡人,而是真正执掌庞大家业的沈夫人。
陈朔心中一定,有沈家这把保护伞,至少暂时安全了。他起身,郑重行礼:“多谢夫人!”
“先生不必多礼。”沈未央虚扶一下,唤来侍女,“带陈先生去‘听竹轩’歇息,再让王医师过去为先生处理一下伤口。”
侍女应声引路。
陈朔再次道谢,跟着侍女离开花厅。
看着陈朔离去的背影,沈未央独自站在烛光下,脸上的忧色并未散去,反而更深了几分。她低声自语,声音微不可闻:
“会是谁呢?族中之人?还是……其他势力?他今日诗会扬名,又与我有所牵连,只怕日后,更难得安宁了……”
夜色笼罩下的沈府,静谧中透着一丝山雨欲来的压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