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朔并未在喧闹的会场久留,救下小女孩、见到墨兰之后,他便悄然离开了蜀冈主会场。心头那丝因“鬼眼先生”预言和墨兰突然出现而生的不安,让他决定先回客栈冷静一下,理清思绪。
刚回到悦来客栈不久,还未坐定,房门便被轻轻叩响。
“陈公子在吗?有客来访。”是客栈伙计的声音。
陈朔打开门,只见门外站着的,正是刘员外,他身边并无护卫,只身一人,脸上带着和煦的笑容。
“刘员外?”陈朔有些意外,没想到刘员外动作如此之快。
“陈先生,别来无恙!”刘员外拱手笑道,语气熟稔而热情,“方才在会场见到先生风采,救危扶困,身手不凡,更胜往昔!刘某欣喜不已,冒昧来访,还请勿怪。”
“刘员外客气了,快请进。”陈朔将他让进房中,关好房门。
两人落座,刘员外打量着陈朔,感慨道:“清远一别,不过数月,先生风采更胜往昔。只是观先生气色,似乎……此前有过一番艰辛?”
陈朔不欲多提异域之事,只道:“劳员外挂心,途中确实遇到些麻烦,如今已无大碍。”他转而问道:“员外怎会来扬州?还与……墨兰姑娘同行?”
刘员外闻言,脸上笑容收敛了些,压低声音道:“实不相瞒,刘某此次来扬州,一是为了处理一些家族生意,二来……也是应墨兰姑娘,哦,现在是墨兰镇抚使之邀,协助调查一些事情。”
“墨兰镇抚使?”陈朔心中一动,墨兰果然升职了。
“正是。”刘员外点头,“墨兰大人如今已是玄镜司的镇抚使,位高权重。清远县之事了结后,朝廷彻查福王余党及与之勾结的官吏、商贾,牵连甚广。扬州盐漕总会,以及江淮一带的某些豪商,也被卷入其中。墨兰大人此番南下,便是奉了密旨,暗中调查盐漕弊案,以及可能存在的……私通外敌、贪墨军饷等罪证。”
陈朔恍然。原来墨兰是带着任务来的。扬州盐漕总会富可敌国,又与各地官场盘根错节,若真与福王案有牵连,那确实是一桩惊天大案。刘员外作为清远县乡绅,又是福王案的间接受害者和见证者(他儿子刘文轩差点被邪器所害),且为人正直,家资尚可,被墨兰找来协助调查,倒也说得过去。
“方才会场之上,不便多言。”刘员外继续道,“墨兰大人见到先生,亦是惊喜万分。她本打算晚些时候亲自来拜访,但又恐引人注目,故而让刘某先行一步,与先生通个气,并约定今夜戌时三刻,在城西‘听雨茶楼’天字三号雅间相见。”
听雨茶楼?陈朔知道那地方,是城西一处颇为雅致清静的茶楼,消费不低,客人多是文人雅士或富商,环境相对私密。
“我明白了。”陈朔点头,“今夜必当准时赴约。”
刘员外见陈朔应下,松了口气,又道:“墨兰大人让刘某转告先生,此番扬州局势复杂,暗藏凶险,先生既在此地,还需多加小心。尤其……盐漕总会内部并非铁板一块,有人可能已经察觉到风声,狗急跳墙,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陈朔想起赵三爷之前的挑衅,以及今日那匹蹊跷受惊的、属于青蛟帮小姐的马匹,心中了然。看来这扬州城,已然成了风暴眼。
又寒暄了几句,刘员外便起身告辞,他也要去处理自己的事务,并为晚上的会面做些准备。
送走刘员外,陈朔独坐房中,心中思绪翻腾。墨兰的到来,将京城的旋涡直接引到了扬州。自己本欲在此安心养伤,寻觅恢复之机,如今看来,怕是难以独善其身了。
不过,与墨兰重逢,他心中终究是欣喜多于担忧。这个曾与他并肩作战、生死与共的女子,在他心中有着特殊的地位。
他取出那半块在琼花节上购得的、与“潜龙之鳞”同源的鳞片碎片,仔细端详。碎片冰凉,纹路古拙,隐隐与怀中的“潜龙之鳞”石产生着微弱的共鸣。他将两物放在一起,那种共鸣感更加清晰了些,仿佛两块碎片想要拼合,却又残缺太多。
“此物……或许真与淮扬水脉深处的秘密有关。”陈朔沉吟,“墨兰查案,或许会触及盐漕总会的根本利益,甚至可能引出更深的隐秘。这碎片,说不定能派上用场。”
他将两样东西都小心收好,静心调息,等待夜晚的到来。
戌时初,扬州城华灯初上,白日的喧嚣稍稍沉淀,另一种属于夜晚的、带着丝竹与脂粉气的繁华开始上演。陈朔换了一身不起眼的深色衣服,悄然离开客栈,向着城西听雨茶楼走去。
听雨茶楼位于一条相对僻静的街上,楼高三层,飞檐翘角,挂着几盏素雅的灯笼。陈朔来到三楼,找到天字三号雅间,轻轻叩门。
门很快打开,开门的正是刘员外。他侧身让陈朔进去,随即警惕地看了看走廊,确认无人跟踪,才轻轻关上门。
雅间内陈设清雅,燃着淡淡的檀香。靠窗的桌旁,一道熟悉的、挺拔的玄色身影,正背对着门口,望着窗外运河上的点点渔火。
听到脚步声,那人转过身来。
灯烛光下,墨兰的容颜清晰地映入陈朔眼帘。她似乎清瘦了些,但那双眸子依旧清亮锐利,只是此刻在看到陈朔时,眼底深处翻涌着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有关切,有欣喜,有久别重逢的激动,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心疼?
她身上穿着玄镜司镇抚使的常服,玄色劲装勾勒出矫健的身姿,腰间佩着那柄熟悉的短刃,气息比之在京城时更加沉凝内敛,显然修为又有精进。
“陈朔。”墨兰开口,声音比记忆中略显低沉,却依旧带着那种独特的清冷质感,只是此刻这清冷中,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颤。
“墨兰。”陈朔微微一笑,走到桌前,“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你。”
刘员外识趣地道:“二位故人重逢,想必有许多话要说。刘某在外间守着。”说完,便退到了雅间外附带的小隔间里,将空间留给了两人。
雅间内一时寂静,只有窗外隐约的流水声和街市遥远的喧哗。
两人相对坐下,墨兰亲手为陈朔斟了一杯茶,动作一如既往的干脆利落,只是指尖似乎有些微不可察的轻颤。
“你的伤……都好了吗?”墨兰放下茶壶,目光落在陈朔脸上,仔细端详着,似乎想从他脸上找出所有经历过的痕迹。
“已无大碍,只是需要时间慢慢恢复些元气。”陈朔轻描淡写地带过,“你呢?在京中可还顺利?镇抚使……恭喜了。”
墨兰摇了摇头:“没什么可恭喜的,不过是担子更重了些。”她看着陈朔,眼神认真,“离开京城后,我一直在设法打听你的消息,但只知道你往南来了,具体行踪却难以掌握。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
她顿了顿,语气带上一丝凝重:“陈朔,扬州现在很危险。盐漕总会的水,比想象中还要深。我们查到,总会中有人不仅贪墨巨额盐税漕银,更涉嫌与北方蛮族秘密交易禁运物资,甚至……可能暗中资助、包庇一些修炼邪术、危害地方的妖人异类!赵三只是摆在明面上的小卒,背后还有更大的黑手。”
陈朔心中一凛,果然如此。他将自己来扬州后的经历,包括结识明心馆主、遭遇赵三刁难、柳明轩被陷害、遇到“鬼眼先生”、购得奇异鳞片等事,简要地说了一遍,只是略去了漱玉轩琴音疗伤、以及自己传承沉寂等核心隐秘。
墨兰听得极为认真,当听到“鬼眼先生”的预言和那匹受惊的马可能有问题时,她眉头紧锁:“看来,对方已经有所警觉,甚至可能开始清除障碍、试探深浅了。青蛟帮……他们与盐漕总会关系微妙,既有合作也有冲突,那匹马受惊,未必是意外。”
她看向陈朔,眼中带着一丝请求,却又有些犹豫:“陈朔,我知你伤势未愈,本想让你置身事外,安心休养。但此事牵连甚广,幕后黑手隐藏极深,手段诡异,甚至可能涉及一些超乎常理的力量。我……我需要你的帮助。”
陈朔迎上她的目光,看到了那深藏的信任与倚重,还有一丝难得的脆弱。他几乎没有犹豫,点了点头:
“你需要我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