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怀舟的密信送到江知梨手中时,天刚亮。
她拆开火漆,纸条上只有两行字:“周猛已控,赵武将动。影七今夜入城。”
她盯着“影七”二字看了片刻,指尖在纸角轻轻一压。这个人她用过三年,从未出错。可这次,他说要叛。
云娘端来早饭,见她没动筷子,也不敢问。
江知梨把纸条递过去:“烧了。”
云娘点头,取火折子点燃,灰烬落进铜盆。
“传影七,半个时辰后,西巷旧茶铺见。”她说,“不带人,不通报。”
——
影七来得比约定早。
他穿一身粗布短打,脸上有道新伤,左耳缺了一角。坐下时动作迟缓,像是受过刑。
江知梨坐在角落,不动声色打量他。
“你受伤了。”她说。
“逃出来的。”影七声音哑,“赵武怀疑我泄了北岭的情报,把我关了三天,昨夜才跑出来。”
他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放在桌上。
“这是赵武写给边疆部落的亲笔信,盖着前朝玉玺印。还有他与陈家往来的账册,记的是银钱和兵器数目。”
江知梨没碰。
她看着他:“你为什么现在交?”
“我不想再替他卖命。”影七抬头,“他拿我儿子当人质,逼我做事。我儿子才五岁,被关在地窖里,每天只能喝一碗冷水。我……撑不住了。”
江知梨仍不动。
她袖中罗盘忽然一震。
耳边响起一道极短的声音:
“信件为真,但缺关键人证。”
十个字,断得干脆。
她收回目光,终于伸手拿起那封信。
翻看一遍,确认是赵武笔迹,印泥也对。账册上的数字与她掌握的线索能对上。
但她知道,光有这些不够。
朝中守旧派还在,若无活口指认,这份证据只会被说成伪造。
“你儿子还在他手里?”她问。
“在。”影七眼中有血丝,“他藏在城外庄子的地窖,由两名死士看守。我逃出来时,听见他们说今晚要转移孩子。”
江知梨放下信,端起茶杯吹了口气。
“你若真心投诚,就带我去见赵武。”她说。
影七猛地抬头:“你要亲自去?”
“我不去,怎么信你?”她反问,“还是说,你根本就是他派来的诱饵?”
影七脸色变了:“我可以立誓!我可以当场自断一指!”
“不必。”她打断,“我要你活着,去换你的儿子。”
她放下茶杯,站起身。
“你现在回他身边,告诉他,我愿以侯府密诏为交换,见他一面。地点由他定,时间就在今晚。”
影七愣住:“你拿密诏做筹码?”
“我说了,我要见他。”她盯着他,“你敢不敢传这话?”
影七咬牙,低头:“我传。”
“去吧。”她说,“一个时辰后,我在府中等你回信。”
——
赵武接到消息时,正在擦拭长剑。
他听完影七的复述,手指一顿。
“她要见我?”他冷笑,“一个女人,也配谈条件?”
“她说您若不去,明日早朝,这封信就会出现在御史台案上。”影七低声道,“她还说……您怕死。”
赵武猛然抬头。
眼中杀意暴涨。
“她以为我不知道她在查什么?”他声音低沉,“她儿子在军中动手,她在朝中结盟,现在又想拿我开刀?”
影七不语。
赵武站起身,踱步两圈,忽然问:“她真有密诏?”
“影七说是真的。”另一名黑衣人开口,“昨夜有人看见周伯进了她的院子,手里拿着个檀木匣。”
赵武眯眼。
他知道周伯是谁。
侯府老仆,掌过三代钥匙。
若真有密诏,确实在他手里。
他沉默片刻,忽然笑了。
“好,我去见她。”他说,“今晚子时,城南废庙。”
他转向影七:“你回去告诉她,只准一个人来。带密诏,不带兵。否则,她别想再见到你儿子。”
影七低头应下,转身离去。
赵武望着他背影,眼神渐冷。
“去通知地窖的人。”他对手下说,“等她一到庙里,立刻杀了那孩子。尸体扔进井。”
——
江知梨收到回信时,正站在院中。
她看完内容,抬手将纸揉成一团,扔进炉火。
云娘上前:“真要去?”
“他不来,我没法收网。”她说,“但他来了,就得留下。”
她走进屋,从床底取出一个小木盒。
打开后,是一枚铜牌,刻着“影”字。
“这不是他该有的东西。”她对云娘说,“他是我埋在赵武身边的第二枚棋。第一枚三年前死了,这枚是我亲手训练的替身。真正的影七,早在半年前就被赵武杀了。”
云娘震惊:“那现在这个……”
“是假的。”江知梨合上盒子,“但他不知道我知道。”
她看向窗外。
天色渐暗。
——
子时,城南废庙。
风穿过破窗,吹得残烛忽明忽暗。
江知梨独自走入大殿,手中提着一个檀木匣。
赵武站在神像旁,披着黑袍,腰间佩剑。
“你来了。”他笑,“我还以为你不敢。”
“我若不来,你怎么会露面?”她反问。
赵武眯眼:“密诏呢?”
她举起匣子:“在我手上。你儿子呢?”
赵武一怔:“什么儿子?”
“影七的儿子。”她淡淡道,“你不是拿他威胁影七?五岁,左耳缺一角,跟你当年一样。你忘了?你弟弟也是这么死的。”
赵武脸色骤变:“你胡说什么!”
“我没胡说。”她往前一步,“我知道你拿孩子做人质,也知道你杀了真正的影七。现在的影七,是你从死人堆里捡回来的乞儿,你给他改名,让他顶替身份,为的就是引我上钩。”
赵武后退半步:“你……你怎么会知道这些?”
“我还知道。”她继续说,“你三年前在北境屠村,只为找一个会写字的孩子。因为你弟弟死前托人送过一封信,说要把玉玺交给‘姓影的’。你一直以为那个‘影’是姓氏,其实不是。”
赵武呼吸急促。
“那是我弟弟的乳名。”他嘶声说,“他叫小影……你说这些干什么!”
“因为现在的影七,不是乞儿。”她直视他,“他是你弟弟的儿子。你侄子。你一直在用你儿子威胁你自己的亲侄子。”
赵武如遭雷击。
“不可能!他明明说他是孤儿!”
“他五岁被你带走,当然不记得父母。”她说,“但他耳朵上的缺口,是你弟弟小时候被狼咬的。你忘了?你背上也有同样的疤。”
赵武猛地抬手摸背。
那里确实有一道旧疤。
他瞪着她:“你到底是谁?”
“我是能让你死的人。”她说,“现在,你有两个选择。一,自己去地窖放人,然后向朝廷自首。二,我让真正的影七出来指认你,你侄子也会当众喊你叔父。那时,你不仅是叛贼,还是骨肉相残的畜生。”
赵武浑身发抖。
“你骗我……你全在骗我!”
他突然拔剑,直冲而来。
剑光一闪,劈向她脖颈。
她不动。
就在剑刃即将触及她皮肤时,门外传来一声大喊:
“住手!爹!”
一个瘦小身影冲进来,扑到她身后。
是那个孩子。
赵武僵在原地,剑尖微微颤抖。
“你……你怎么会在这?”他声音发颤。
“他们没杀我。”孩子哭着说,“那位叔叔带我来的。他说……你是我的叔父。”
赵武的手开始抖。
他缓缓放下剑。
“我……我错了……”他喃喃,“我只想复国……我只想……完成弟弟的遗愿……”
他双膝一软,跪倒在地。
江知梨看着他,没有说话。
她打开檀木匣,取出一份文书,递给跟进来的沈怀舟。
“拿去。”她说,“明日早朝,交给御史台。”
沈怀舟接过,点头。
她最后看了一眼瘫坐的赵武,转身走出庙门。
风很大。
她抬起手,抹掉溅在袖口的一点血迹。
那是孩子被抓时划破手臂留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