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知梨把那截布条攥在手里,指尖发冷。
她转身就走,火场的热气还在身后翻滚,但她已经顾不上了。脚步穿过焦黑的游廊,踩过碎瓦断木,直奔后院偏厅。那里有她临时设下的密室,门从里面反扣着。
沈怀舟和沈晏清已经在等她。
两人站在桌前,脸色都不好看。沈怀舟一手按在刀柄上,指节泛白。沈晏清则低头看着手中账册,眉头没松开过。
“出事了。”江知梨进门就说。
两人同时抬头。
她走到桌边,将布条摊在桌上,用一只铜烛台压住一角。
“这不是我们的人留的。”她说,“是有人在提醒我,别信那个送米的。”
沈晏清伸手拿起布条,看了片刻:“字迹潦草,炭笔写的,可能是仓促之间留下的。”
“不是周伯。”江知梨说,“真正的周伯三个月前就被调走了。现在去道观送米的,是皇帝派的人。”
沈怀舟皱眉:“你是说,皇帝早就知道有人打着私生子的旗号做局?”
“他知道。”江知梨点头,“但他不拆穿,是因为那个孩子确实存在——只是血统不是他以为的那样。”
“什么意思?”沈晏清抬眼。
“那孩子不是皇帝的。”她说,“是前朝太子的遗腹子。”
屋里一下子静了。
沈怀舟猛地吸了一口气,手从刀柄移到腰间玉佩上,那是他每次要冷静时的习惯动作。
“前朝覆灭二十年。”他说,“如果这孩子活着,就意味着前朝血脉未断。”
“对。”江知梨盯着两人,“而皇帝每年派人去看,并不是怕自己皇位不稳,而是怕这件事被捅出来。一旦百姓知道前朝还有后人,当今朝廷的正统性就会动摇。”
沈晏清放下布条,慢慢合上账册:“所以那些余孽的目的根本不是政变成功,他们是要逼皇帝公开承认这个孩子的身份。”
“只要他一认。”江知梨接话,“整个朝堂就得重新洗牌。官员会站队,边疆会动荡,军队也会分裂。”
沈怀舟冷笑一声:“他们不要命了?这种事一旦闹大,最先死的就是他们自己。”
“他们不怕死。”江知梨说,“因为他们知道,就算失败,也能掀起足够大的乱子。而有人会在混乱中出手。”
“谁?”沈晏清问。
“宫里的人。”她说,“不止一个。管膳食的、管仪仗的、贴身伺候的,都已经被渗透。他们在皇帝的食物里下了药,不是毒,是让人神志不清的东西。”
沈怀舟眼神一凛:“三日后祭天大典,皇帝走到城门时会突然昏倒。”
“对。”江知梨点头,“他们会当场拿出所谓的‘先帝遗诏’,说是皇帝亲口要宣读的。然后带那个孩子进城,当众认亲。”
“百官不会信。”沈晏清摇头,“没有铁证,谁敢轻易附和?”
“他们有物证。”江知梨从袖中取出一张纸,“玉玺拓片、出生文书,还有皇帝年轻时写的一首诗稿,里面提到过这个孩子。”
沈晏清接过纸张,快速扫了一遍,脸色变了:“这首诗……是真的。我见过原稿,在侯府旧档里。”
“那就够了。”江知梨说,“哪怕只有三成官员相信,场面也会失控。而真正的问题是——他们不需要所有人都信,他们只需要一部分人动。”
“哪一部分?”沈怀舟问。
“一直不满当今皇权的人。”她说,“尤其是那些曾支持前朝的老臣后代,还有几个握兵权的藩王。”
沈晏清忽然开口:“你怀疑……有人想借这场混乱夺位?”
“不是怀疑。”江知梨看着他,“是肯定。前朝余孽背后还有人,他们的计划太完整,不可能只靠一群残兵撑起来。”
沈怀舟沉声问:“你觉得是谁?”
“现在还不知道。”她说,“但有一点可以确定——他们打算在皇帝病重时动手。”
“病重?”沈晏清皱眉,“可皇帝最近还好好的。”
“因为他还没开始吃那些药。”她说,“从明天起,御膳房会换新厨子,负责端茶送水的小太监也会换一批。药会混在补汤里,一天一点,三天后刚好发作。”
沈怀舟猛地站起身:“我们必须阻止。”
“怎么阻?”沈晏清看着他,“你带兵进宫?那是谋反。我去告发?谁信我?一个商贾之子说的话,连通政司都不会收。”
屋里又沉默下来。
江知梨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外面火势已熄,只剩几缕青烟往上飘。远处传来仆人清理废墟的声音。
她回头看着两个儿子:“我们不能靠官府,也不能靠皇帝。我们只能靠自己。”
“你想怎么做?”沈晏清问。
“先把那个孩子控制住。”她说,“不管他是真是假,只要不在对方手里,他们的局就破了一半。”
“我去。”沈怀舟说,“我现在就带人去道观。”
“不行。”江知梨摇头,“你一动,别人就知道我们知道了。而且你现在进不了城南,那边已经有暗卫把守。”
“那怎么办?”
“让别人去。”她说,“一个谁都不会注意的人。”
沈晏清忽然明白了:“你是说……云娘?”
“对。”江知梨点头,“她明天照常去集市采买,顺路绕到道观附近。我不让她接近孩子,只让她确认一件事——现在送米的是谁。”
“万一被发现呢?”沈怀舟问。
“不会。”她说,“云娘从小在侯家长大,认识她的老人不多了。而且她会打扮成卖菜妇人的样子,不会引人注意。”
沈晏清低声道:“可就算确认了送米的人有问题,接下来呢?我们总不能一直躲着等他们动手。”
“不。”江知梨说,“我们要主动出击。”
“怎么出?”
“揭穿他们的药。”她说,“我不需要证据,我只需要让皇帝身边的人自己查起来。”
“你怎么让他们查?”沈晏清皱眉。
“制造疑点。”她说,“比如——今晚就有个人该生病。”
“谁?”沈怀舟问。
“陈明轩。”她说,“他昨天吃了我让人送去的粥。”
沈晏清立刻反应过来:“你给他下了东西?”
“一点点。”她说,“让他今晚发热、头晕、说话胡言乱语。症状和皇帝未来几天会有的很像。”
“然后呢?”
“然后我会让消息传出去。”她说,“说陈家少爷突然病倒,症状古怪,像是被人下了慢性药。再让御医去看过之后,悄悄提一句——这症状,和陛下最近的脉象有点相似。”
沈怀舟嘴角扬起:“这样一来,宫里就会紧张,开始查膳食。”
“对。”江知梨点头,“只要他们开始查,就会发现问题。哪怕查不出具体是谁下的药,也会换掉所有人。”
“可这也只能打断他们的第一步。”沈晏清说,“他们还有遗诏,还有孩子,还有百官面前的认亲仪式。”
“所以我们还得做另一件事。”她说,“我要你们两个,分别去做。”
“你说。”沈怀舟应道。
“沈怀舟,你去找你军中的旧部。”她说,“挑三个最可靠、最有胆识的,安插在祭天路线周围。不是为了救人,是为了盯人。”
“盯谁?”
“所有在那天靠近皇帝仪仗的人。”她说,“尤其是换岗的侍卫、递茶的小监、整理衣冠的内官。记下他们的脸,查他们的来历。”
“好。”他说。
“沈晏清。”她转向三子,“你去查那份诗稿。”
“怎么查?”
“去书肆、去藏书楼、去找当年编纂文集的老学士。”她说,“查这首诗最早出现在什么时候,是不是真的出自皇帝之手。如果是假的,找出仿写的痕迹。”
“我明白。”他说,“一旦证明诗稿是伪造的,他们的物证就少了一环。”
“还不够。”她说,“你还要查玉玺拓片和出生文书的来源。找专门鉴定古物的人,哪怕是花银子也要拿到真伪结论。”
沈晏清点头:“我知道几家老字号,一向不做假证。”
“记住。”她看着两人,“你们做的每一步,都不能留下痕迹。不能让人知道是我们动的手。”
“为什么?”沈怀舟问。
“因为我们不能暴露。”她说,“他们现在还不知道我已经看穿一切。只要我还藏在暗处,就能引导局势。”
沈晏清忽然问:“那你呢?你做什么?”
江知梨没有立刻回答。
她走到桌前,拿起那支银簪,轻轻摩挲簪尖。
“我去见一个人。”她说,“一个能帮我确认最后一件事的人。”
“谁?”
“住在西街的老郎中。”她说,“二十年前,他曾为一名道姑接生。”
两人对视一眼。
“你是说……那个孩子的亲生母亲?”沈晏清声音低了下来。
“对。”她说,“如果我能找到当年的产簿,或者听过那道姑说过什么的人,就能彻底坐实那个孩子的来历。”
沈怀舟沉声问:“可这太危险了。万一那人已经死了呢?万一他不肯说呢?”
“那我也得去。”她说,“有些真相,必须亲手挖出来。”
屋外风声渐起,吹得窗纸哗哗作响。
江知梨将银簪收回发间,转身面向两个儿子。
“记住我说的。”她声音平稳,“明日各自行动,不得见面,不得通信。若有意外,以三更鼓为号,在老地方汇合。”
“是。”两人齐声应下。
她走到门边,拉开门。
夜色沉沉,院中树影横斜。
她刚迈出一步,沈怀舟忽然叫住她。
“娘。”
她停步,没回头。
“你小心点。”他说。
她抬起手,扶了扶鬓角微乱的发。
然后走了出去。
月光照在她肩头,映出一道细长的影子。
她走得很稳,一步也没停。
直到拐过回廊,消失在黑暗里。
沈怀舟站在门口,久久未动。
沈晏清低声说:“她从来没让我们叫过她娘。”
沈怀舟没说话。
风吹过庭院,卷起一片焦叶,打在门槛上。
啪的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