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伯站在门外,风从檐下穿过,吹动他衣角。他没有立刻进来,等屋内灯影稳定才抬手敲门。
江知梨正在写信。
笔尖停住,她抬头看了眼门口,“进来。”
周伯进门,顺手带上门栓。他走到桌前,双手将一张纸放在案上。
“查清楚了。”他说,“柳烟烟请的那位医者,是城南药铺的坐堂大夫,姓孙。此人三年前因误诊被逐出太医院,靠写假方子混日子。她那‘喜脉’,是他给按出来的。”
江知梨没说话,手指轻轻点了点纸面。
“陈老夫人给了他二十两银子,外加一盒人参。”周伯继续说,“约定每月初五、十五上门把脉,报喜不报忧。若有人追问,就说胎相稳当。”
“稳当?”江知梨冷笑,“她肚子都没鼓起来,倒先说胎相稳当。”
“不止如此。”周伯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布包,打开,是一截烧焦的符纸边角,“这是今夜她在院里烧的第二道符。和昨夜一样,藏在香炉底下,趁人不备点燃。我让云娘的人守着,等火灭了才取出来。”
江知梨接过符纸。
上面字迹比昨夜更清晰:**气归主位,命由我掌,逆者皆亡。**
她把符纸放下,眼神沉下去。
“她不是想当外室。”她说,“她是想替我活着。”
周伯点头。“我看这意思,不只是夺宠。她要的是您的命格,您的位置,甚至……您几个孩子的运道。”
江知梨站起身,走到窗边。
窗外树影不动,夜很静。她知道这时候不该走神,但她还是想起昨日沈棠月跪在面前的样子。那孩子哭得狠,可至少还敢哭。而她自己呢?前世到死都没人听见她一声痛。
现在不一样了。
她能听。
也能动。
“你去安排。”她转身回到桌前,提笔写下两个名字,“二子沈怀舟,三子沈晏清。各送一封信,让他们盯住京中动静。尤其是柳烟烟娘家那边,有没有人进出,有没有寄信出城。”
周伯接过信封,看了一眼,“需要他们动手吗?”
“不动手。”江知梨摇头,“只看,只记。等她下一步棋落下来,我们再收网。”
“万一她提前对您下手?”
“她不会。”江知梨坐下,手指摩挲着笔杆,“她要的是名正言顺。若我突然出事,陈明轩第一个怀疑她。她现在最怕的就是不体面。”
“可她烧这种符,说明已经急了。”
“急才好。”江知梨嘴角微扬,“人一急,就容易露破绽。她以为我在暗处,其实她自己早就露了底。”
周伯沉默片刻,“那……要不要先告诉老爷真相?”
“告诉他?”江知梨反问,“他信吗?他连自己娘说的话都要反复琢磨三天,会相信一个老仆的话?”
“可总不能一直拖着。”
“不拖。”江知梨目光冷下来,“我在等她做更蠢的事。比如,真的让人给她装个孩子进肚子里。”
周伯皱眉,“您是说……借腹?”
“不是借腹。”江知梨摇头,“是换胎。她自己生不出,就会找别人刚怀上的妇人,用药调养身形,再找个时机‘显怀’。只要没人验身,就能瞒一阵。”
“可真到了产期,瞒不住。”
“所以她不会活到产期。”江知梨声音很轻,“要么在我动手前败露,要么……在陈明轩发现之前,自己先‘流产’。”
“她真敢打这种主意?”
“她敢。”江知梨看着桌上符纸残片,“她连‘换运’都敢写,还有什么不敢做的?”
屋里安静下来。
油灯闪了一下。
周伯低声问:“那我现在该做什么?”
“你刚才说,她今晚又烧了符?”
“是。守夜的小丫头看见她半夜起身,独自在院子里焚香。云娘的人混在其中,没被发现。”
“那就再去一次。”江知梨说,“我要她明天烧的第三道符。”
“还要?”
“第一道是试探,第二道是催运,第三道……”江知梨眼神一厉,“必是咒我。”
周伯脸色变了,“您是说,她会写您的名字入符?”
“很可能。”江知梨点头,“邪术最忌直呼其名,一旦写了,就是不死不休。但她不怕。因为她觉得我已经废了,撑不了多久。”
“那我去盯着。”
“别只派一个人。”江知梨提醒,“她身边那个贴身丫鬟,叫春桃的,手脚利索,耳目也灵。最好让云娘亲自去,带两个人,一个引开春桃,一个动手取符。”
“明白。”
“还有。”江知梨从抽屉里拿出一块玉牌,递给他,“这是我早年在侯府用的令信,见牌如见主。若有紧急,可持此牌调动府中暗线。但记住,只用于取符,不得擅自行动。”
周伯接过玉牌,郑重收好。
“您放心。”他说,“这次一定万无一失。”
江知梨点头,“去吧。明日这个时候,我要看到那张符。”
周伯应声要走。
“等等。”江知梨忽然叫住他。
他停下。
“你说她烧符时,是独自一人?”
“是。”
“没有请道士,也没有摆阵?”
“没有。就是一支香,一张符,一口小炉。点完就走,动作很快。”
江知梨眉头微动。
“不对劲。”她说,“这种事,通常要有仪式。她一个人烧,不怕反噬?”
“也许她不怕。”
“或者……”江知梨缓缓开口,“她根本不需要仪式。她背后的东西,来得太容易了。”
周伯没接话。
他知道夫人有时候会说些听不懂的话。但他明白一点——每当她说这种话的时候,接下来一定会出事。
他低头退出房间。
门关上后,江知梨没有立刻坐下。
她走到床边,掀开褥子一角,取出一个铁盒。打开,里面是一叠旧信,最上面那封写着“沈氏家书”。
她没看信,只是把盒子重新锁好,放回原处。
然后她坐回桌前,重新铺纸磨墨。
她要再写一封信。
不是给儿子,也不是给女儿。
是给侯府旧部的一位管事,名叫赵九。那人曾在边境待过五年,专管军粮调度,最擅长查人踪、断路线。
她在信里写道:**查一名女子,十八岁上下,鹅黄衫子,眉心有朱砂。近三个月内,是否与外界有密信往来,尤其注意是否有黑衣人出入其居所周边。**
写完,她吹干墨迹,用火漆封口。
外面天色已现灰白。
她知道这一夜还没完。
真正的戏,才刚开始。
她把信收进袖中,准备天亮后交给暗线送出。
这时,门外传来轻微响动。
不是脚步声。
是布料摩擦门框的声音。
她立刻警觉。
“谁?”
没人回答。
她起身走过去,拉开门。
走廊空无一人。
只有地上,静静躺着一张折叠的纸条。
她弯腰捡起。
展开。
上面一行歪斜的字:**第三道符,已被我取走。勿忧。**
她盯着那行字,许久未动。
纸条是新的,墨迹未干。
写字的人,刚刚离开。
她慢慢握紧纸条,指节泛白。
然后转身回屋,将门闩死。
她坐在灯下,把纸条靠近火焰。
火舌舔上纸角,迅速烧成灰烬。
灰落在桌面,像一小堆黑色的雪。
她盯着那堆灰,忽然开口:
“你以为我不知道是你?”
话音落下,无人回应。
远处传来鸡鸣。
天快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