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知梨坐回主位后,账册摊在面前。云娘站在侧后方,手里拿着笔和纸,准备记下她说的话。
她翻了一页,声音不急不缓:“上月西院用了多少炭?”
“回夫人,西院这个月领了八百斤炭,比往常多了三百斤。”
“多了三百斤?”江知梨抬眼,“我这里才四百斤,陈老夫人病着也不过六百斤。一个外室住的地方,凭什么用这么多?”
云娘低头道:“说是……赵家少爷来探望时怕冷,特意加的。”
“赵家?”江知梨手指顿了一下,“哪个赵家?”
“是城南赵府的公子,叫赵轩。前些日子在外头碰见沈姑娘,说了几句话,后来就常往这边走动。”
江知梨没再问。但她心里已经记下了这个名字。
账本继续往下翻,一条条支出清晰列出。她一边听一边点头,偶尔插一句质疑,语气平稳却压得人喘不过气。正说到一半,门外传来脚步声。
一个小丫鬟匆匆进来,行礼道:“夫人,大小姐回来了,在门口等着。”
江知梨合上账本:“让她进来。”
沈棠月走进来时脸上还带着笑,手里捧着一束花。粉白的花瓣,开得正好。她穿着新做的裙子,发间的蝴蝶簪晃了晃。
“娘,我在园子里遇见一个人,他送我的。”她把花递过去,“说是在城外亲手摘的,特意送来给我。”
江知梨没有接。她看着那束花,目光停了一瞬,然后抬头打量女儿的脸。
“他人呢?”
“走了。”沈棠月说,“他说下次还想见我,约我去灯会。”
江知梨站起身,走到她面前,伸手拨开她耳边一缕碎发。动作轻,但眼神很冷。
“你今年多大?”
“十七。”沈棠月眨了眨眼,“怎么了?”
“十七岁就想嫁人?”江知梨声音不高,“谁教你的?是你那个死掉的爹,还是你自己想不清?”
沈棠月愣住:“我不是……我没想嫁人……我只是觉得他人还不错,说话也温和……”
“温和?”江知梨冷笑,“你连他是谁都不知道,就收他的花?你还打算去灯会?”
“可他又没做什坏坏事……”
话没说完,江知梨转身走向门边。她拉开门,对外面守着的婆子说:“去查,刚才送花来的男子是谁,家住哪条街,父亲做何官职,平日都跟什么人来往。半个时辰内我要知道全部。”
婆子应声而去。
沈棠月站在原地,脸上的笑意早就没了。她小声说:“娘,你太凶了……我才见他一面……”
“一面就够了。”江知梨回头盯着她,“有些人一眼就能看出心肠黑不黑。”
她说完,袖中手指微微一动。
心声罗盘响了。
【娶了她拿光家产】
十个字,清晰浮现。
她闭了下眼,再睁开时已毫无波动。
“你说他温和?”江知梨走近女儿,“那你告诉我,他有没有问你家里有几处田庄?有没有问你陪嫁多少?有没有打听我这个当家主母管不管钱?”
沈棠月摇头:“没问这些……”
“他会问的。”江知梨打断,“等你嫁过去,他会先装孝顺,再慢慢哄你写契书,最后把你关在屋里,自己拿着银子逍遥。你不信?你去看看那些被退回来的女子,哪个不是一开始说‘他对我很好’?”
沈棠月低下头,手指绞着裙角。
“我不想去灯会了……”她小声说。
“不是不想去。”江知梨抓起她的手腕,“是从现在开始,不准单独出门。没有我的允许,谁来找你都不见。记住了?”
“记住了……”
“还有。”江知梨松开手,“以后别人送的东西,不管是花是帕子是香囊,一律烧掉。别让我看到第二次。”
沈棠月点点头,眼圈有点红。
江知梨没再说重话。她转身坐下,重新打开账本。
“回去换衣服,把这身脱了。明日开始学规矩,早晚各一次,由我亲自盯着。”
“是……”
沈棠月转身要走,江知梨又开口。
“你不是天真,你是被人骗过还不长记性。这次是我拦下来,下次呢?我不会一直守在你身边。”
女儿脚步顿了顿,没回头,快步走了出去。
江知梨坐在那里,指尖轻轻敲着桌面。
不到半盏茶功夫,婆子回来了。
“回夫人,查清楚了。那赵轩是赵尚书庶子,今年二十,未入仕途。平日游手好闲,喜欢赌钱逛窑子。家中已有两房通房,去年刚逼死一个侍女,说是偷了他的玉佩,其实是因为不肯服侍他睡觉。”
江知梨听着,不动声色。
“他还欠了三万两银子的债,债主催得紧。最近四处找富家小姐搭关系,听说咱们府里有个未出阁的小姐,特地打听路线,专程绕到园子外头‘偶遇’。”
江知梨冷笑一声。
“果然是好算计。”
她站起身,走到窗边。
窗外阳光正烈,照在院子里的石板路上。远处传来马蹄声,像是有人骑马经过。
她低声说:“去趟衙门,把赵轩的名字报上去。就说他涉嫌勾结赌坊、强占民女、私藏兵器——随便哪条够他蹲三个月大牢就行。”
婆子犹豫:“可……没有证据啊。”
“不需要证据。”江知梨回头,“只要他进去了,外面自然会有人说。等他出来,名声臭了,看谁还敢把女儿许给他。”
“是。”
婆子退下。
江知梨回到桌前,拿起笔,在一张纸上写下几个名字。赵轩排在第一个,后面画了个叉。
她吹干墨迹,将纸折好放进袖中。
第二天清晨,沈棠月照例来请安。
她穿得整齐,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见到江知梨,低头行礼:“女儿见过母亲。”
江知梨正在喝茶,看了她一眼:“昨晚睡得好吗?”
“还好。”沈棠月低声道,“就是……听说城南出了事,赵家公子被抓了,说是在赌坊闹事。”
“哦?”江知梨放下茶杯,“是吗?”
“嗯。有人说他欠了很多钱,还有人说他调戏良家妇女……街上都在传。”
江知梨端起茶,轻轻吹了口气。
“传得好。”
沈棠月抬头看她,眼里有些不解。
“娘,您是不是早就知道他会这样?”
江知梨没回答。她只是缓缓说道:“这个世上,男人对你笑,不一定是因为你喜欢。他们想要的东西,从来都不是脸蛋。”
她站起身,走到女儿面前。
“你要记住,没人会白白对你好。给你一朵花的人,也可能一把火烧了你的家。”
沈棠月咬着嘴唇,点了点头。
“我记住了。”
江知梨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动作难得轻了些。
“下去吧。今日的规矩课照常。”
“是。”
沈棠月退出房间。
江知梨站在原地,望着门外的天光。
风吹进来,卷起桌上一张纸的一角。那上面写着三个字:赵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