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轮子压过青石路,发出沉闷的响声。江知梨掀开帘子一角,宫门已在眼前。她没有下车,只让云娘去守着陈将军进宫的路线。
半个时辰后,云娘回来,低声说:“他进了东华门,一路直行,没停。”
江知梨点头,放下帘子。手指在袖中轻掐,三段心声今日还未用尽。她闭眼等那声音浮现。
片刻后,脑海里响起十个字——
“皇帝病重加剧”。
她睁开眼,目光落在对面空座上。原本该是回府的路,但她让车夫绕道去了城西沈家别院。
马车停下时,沈怀舟正站在院中练剑。听见脚步声抬头,看见她来了,收剑入鞘。
“母亲。”他走过来,“边疆的事已了,您怎么还出府?”
“事没完。”江知梨走进厅堂,“敌人换了。”
沈怀舟跟进来:“谁?”
“不是外敌。”她坐下,“是里面的人。”
她将心声说了出来。沈怀舟听完,眉头皱紧。
“皇上病重,朝堂必乱。”他说,“可我们插不上手。”
“能。”江知梨看着门外,“你手里有军功,兵部已有风声要调你入京卫。只要你在,他们就不敢轻动。”
沈怀舟沉默一会,点头:“我听您的。”
话音刚落,外面传来脚步声。沈晏清从侧门进来,手里拿着一卷账册,脸上没什么表情。
“查完了。”他把账册放在桌上,“王富贵名下七处铺子,去年全转给了他表弟。银子也挪空了。”
江知梨翻开账册,一页页看过去。最后停在一张契书上。
“他想脱身?”她问。
“不止。”沈晏清坐下来,“他还联络了江南几个商行,想抬价抢丝市。要是让他成了,咱们的货出不了关。”
江知梨合上账册,轻轻放在一边。
“那就让他出不了门。”她说,“你手里还有多少暗账?”
“够让他坐牢的。”沈晏清打开折扇,慢慢摇了一下,“我已经让人送去巡税司了。”
“不急。”江知梨说,“先留着他。现在放消息出去,就说咱们要扩商路,缺人手。”
沈晏清一顿,看向她:“您是要引蛇出洞?”
“不是蛇。”她看着他,“是躲在蛇后面的人。”
两人对视片刻,沈晏清嘴角微扬:“我明白了。商队明天就出发,走北线。”
“走北线是对的。”江知梨说,“那边最近不太平,反而安全。真想动手的人,不会等太久。”
沈怀舟听着,突然问:“他背后是谁?”
“还不知道。”江知梨说,“但会露脸。”
她转向门口。沈棠月刚进来,手里提着个食盒。
“母亲,我给您带了点心。”她走到桌边放下,“听说二哥回来了,我就赶过来了。”
江知梨看着她:“宫里怎么样?”
“还好。”沈棠月坐下,“顾清言前日递了折子,弹劾户部郎中贪墨。皇上看了,点了头。”
“皇上还能批折子?”江知梨问。
“能。”沈棠月声音低了些,“但每天只能看两份。太医说,不能再劳神。”
厅内一时安静。
江知梨盯着桌面,指尖轻轻敲了一下。
“他在拖。”她说。
“谁?”沈怀舟问。
“所有人。”她抬起头,“知道皇上撑不住,都在等。可谁也不敢先动。”
沈晏清冷笑一声:“怕背锅。”
“也怕死。”江知梨说,“前朝余孽刚除,边疆未稳,这时候闹内乱,第一个被砍的就是领头的。”
沈棠月看着她:“那我们怎么办?”
“我们不争。”江知梨说,“我们等。”
她站起身,走到窗边。院子里的树影晃动,阳光照在砖地上。
“但他们得以为我们要争。”她继续说,“所以,怀舟,你要上折子。”
沈怀舟一怔:“写什么?”
“请命驻守京城。”她说,“理由是边疆虽定,余党未清,需设防营。”
“这不合规矩。”沈怀舟说,“我是边将,不该管京防。”
“你就是要不合规矩。”江知梨回头看他,“让他们觉得你不服管。”
沈怀舟懂了。这是逼朝廷表态。要么重用他,要么压他。无论哪样,都会有人跳出来。
“好。”他说,“我今晚就写。”
“写完不急着递。”江知梨说,“等我消息。”
她又看向沈晏清:“你的商队,走的时候多雇人。穿甲衣,打旗号。”
“张扬行事?”沈晏清问。
“对。”她说,“让人知道沈家有钱,有势,还想更大。”
沈晏清笑了下:“那我再加两倍人手。”
“钱不是问题。”江知梨说,“问题是,得让别人觉得你是下一个目标。”
沈棠月低头想了想,开口:“我在宫里也能做点事。”
“做什么?”江知梨问。
“最近几位大人的女眷常来探我。”她说,“聊些闲话。我可以……多透露一点家里的情况。”
“透什么?”江知梨看着她。
“就说母亲身体不好,夜里总咳。”沈棠月声音平稳,“说您撑不住了,想退。”
江知梨盯着她看了几秒,忽然笑了。
“很好。”她说,“你就这么说。”
沈棠月点头:“我还可以说,二哥性子躁,三哥贪财,四小姐只懂玩乐。一家子都不成器。”
江知梨走近她,伸手抚了下她的发。
“你说得对。”她轻声说,“我们都得看起来,快倒了。”
厅内没人说话。
风吹动门帘,拍了一下柱子。
江知梨转身,重新坐下。
“接下来几天,你们照常行事。”她说,“该见的人见,该走的路走。别躲,别藏。”
沈怀舟握紧剑柄:“母亲,我们陪你。”
“不用陪。”她说,“你们各走各的路。我在中间,接住所有刀。”
沈晏清扇子停了下,抬头看她。
“您不怕?”他问。
“怕。”她说,“但我比他们更敢赌。”
她站起身,走向门口。
“记住,谁先动手,谁就是破绽。”
她走出厅堂,阳光迎面照来。云娘赶紧跟上。
“回去。”她说,“今天不出门了。”
马车回府时,天已近黄昏。江知梨刚进房,心声罗盘第二次响起。
十个字——
“老仆知情太多”。
她猛地站住。
周伯知道什么?什么时候知道的?为什么现在才被想起?
她立刻叫来云娘:“去把周伯找来,别走正门,从后巷带进来。”
云娘点头要走,又被她叫住。
“带上药箱。”她说,“就说他病了。”
云娘明白,转身快步离开。
江知梨坐在桌前,盯着烛火。手指在桌面上划了一下,留下一道浅痕。
周伯不能出事。至少现在不能。
他是她手里最后一张明牌。知道侯府旧事,知道密诏在哪,也知道当年她是怎么死的。
如果有人觉得他该闭嘴……那就说明,他们已经开始挖根了。
一刻钟后,云娘带着周伯从侧门进来。老人脸色灰白,走路有些晃。
“夫人……”他跪下要行礼。
“别动。”江知梨让他坐在椅子上,“谁找过你?”
周伯摇头:“没人。”
“说真话。”她盯着他,“是不是陈家的人?”
老人犹豫一下,点头:“今早,有个小厮送来一包药,说是您给的,治咳嗽的。”
“我没送。”江知梨说,“你吃了?”
“没吃。”周伯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纸包,“我闻着不对,就没敢碰。”
江知梨接过纸包,打开看了一眼。药粉偏红,不像寻常止咳药。
她让云娘收好,然后对周伯说:“从今天起,你住进后院,哪也不许去。吃饭有人送,见人要报我准。”
周伯低头:“是。”
他刚要起身,江知梨又开口。
“你还记得,我嫁进陈家那天,带了多少箱陪嫁?”
周伯一愣,随即答:“三十六抬。”
“后来呢?”
“被扣了十二抬。”周伯声音低了下去,“说是……规格超了。”
江知梨冷笑。超规是假,吞财是真。
“那十二抬里,有一封信。”她说,“你记得吗?”
周伯抬头看她,眼神变了。
“您说的……是先侯爷的手令?”
江知梨没答话,只看着他。
老人深吸一口气:“我记得。那信说,若主母遇险,可持令调城南三千旧部。”
屋内一下子静了。
云娘站在角落,手攥紧了袖子。
江知梨缓缓点头:“那信还在。”
周伯声音发颤:“夫人……您要动兵?”
“我不动。”她说,“但得有人相信我要动。”
她站起身,走到柜前,拉开暗格。里面放着一块布包,层层裹着。
她解开一层,露出一角黄纸。
“这封信,只有你知道它存在。”她说,“所以你不能死。”
周伯跪下,额头抵地。
“老奴……以命守之。”
江知梨没让他起来。她转身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
外面天已黑透。远处传来打更声。
她闭上眼,等第三段心声降临。
许久,那声音终于出现——
“四女非亲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