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从窗缝钻进来,吹灭了桌角的蜡烛。
江知梨没动,手还按在刚写完的信上。纸面墨迹未干,最后一个字压得略重。她闭了闭眼,耳边还回响着心声罗盘最后那句——
“密诏在侯府地窖。”
她抬手揉了揉太阳穴。今日三条心声已尽,不能再听。可前一条更让她心头绷紧——
“前朝余孽首领,勾结边疆部落,欲入侵。”
十个字,无头无尾,却像刀劈进脑中。
她起身走到门边,拉开房门。云娘守在廊下,听见动静立刻站直。
“去把马车备好。”她说,“我要出府。”
“这么晚?”
“现在就走。”
云娘没再问,转身去安排。
江知梨回到桌前,将信封好,用火漆压印。信上只写了四个字:怀舟亲启。
半个时辰后,马车驶出沈府侧门。车轮碾过青石路,声音被夜色吞掉大半。
她靠在车厢壁上,手指轻轻敲着膝头。边疆距京城千里,若真有异动,消息传回至少要五日。可心声不会凭空出现,必是有人起了杀意,念头强烈到穿透距离。
前朝余孽……她记得这个名字。
当年先帝登基时,剿灭前朝残党,血洗三族。剩下些零散势力,藏于北境荒原,多年未有动作。如今突然冒头,时机太巧。
她想起陈明轩最近频繁往城西跑,说是见同僚,可那条路通向兵部旧档库。还有柳烟烟,前几日突然说梦到黑袍人跪拜,自称“神使降临”。
这些事本不相干,此刻却被一条线串起。
马车停在北营门口。
守门士兵认得她,迟疑了一下才放行。
她径直走向副将营帐。帐内灯还亮着,副将正在看地图。见她进来,猛地站起。
“夫人?您怎么来了?”
“我有信,必须今夜送到沈怀舟手中。”
副将接过信,看到封口火漆上的暗纹,脸色一变。那是军中紧急军情才用的标记。
“可是前线出事了?”
“你不必问。”她说,“只需派人快马加鞭,三日内必须交到他手上。若延误,军法处置。”
副将抱拳:“末将领命。”
她转身就走。
走出几步,又停下。
“告诉沈怀舟——别信任何从兵部来的调令。若有‘增援’命令,让他先烧了再说。”
副将愣住:“这……”
“照做。”
她上了马车,不再回头。
---
三日后,边疆。
风卷着沙粒打在脸上,沈怀舟站在哨塔上,望着远处起伏的山脊。天色灰黄,不见飞鸟。
副将策马上来,在塔下喊:“将军!京中有信!”
沈怀舟跳下塔,接过信。拆开一看,眉头立刻锁死。
纸上只有两行字:
“怀舟,边疆有变。
勿信兵部,防内鬼。”
他盯着那行字看了很久,忽然冷笑一声。
昨夜刚接到兵部急令,说北境三部落集结万人,意图南下,命他率主力前移五十里布防。他还觉得奇怪——那些部落向来分散,从未联合过。
现在明白了。
有人想把他调离主营,让防线空虚。
“传令下去。”他翻身上马,“全军收缩回主营,加固营墙,箭塔加哨。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出营。”
副将迟疑:“可是兵部的令……”
“假的。”他说,“谁给你的胆子,拿朝廷印信骗我?”
话音未落,远处山坡上忽然扬起一阵尘土。
一人一骑疾驰而来,铠甲破损,脸上带血。
“报——!”
那人滚下马,扑倒在地。
“将军……斥候小队……在黑石谷遭伏击……只剩我一人逃出……”
沈怀舟眼神一冷:“敌军多少?”
“不知……他们穿黑袍……戴面具……领头的……举着前朝旗……”
帐内顿时一片哗然。
前朝覆灭二十年,旗号早该绝迹。
沈怀舟沉默片刻,拔剑出鞘,剑尖点地。
“看来,他们等不及了。”
副将低声问:“要不要上报兵部?”
“报什么?”他反问,“说有人打着前朝旗号杀过来,可兵部却让我们主动出击?谁信?”
他收剑入鞘:“传我命令,点燃烽火台。三连燃,直送京中。”
副将犹豫:“这是战时最高警讯……一旦点燃,朝廷就必须派援……”
“那就让他们派。”
“可万一……援军里也有问题?”
沈怀舟看向北方。
风更大了,沙尘遮住半边天。
“那就看谁更快。”
---
同一时间,深山营地。
篝火堆旁,一个高大人影站在地图前。他全身裹在黑袍中,脸上戴着青铜面具,只露出一双眼睛。
手下跪在地上,低声汇报:“沈怀舟没上当。他不仅没前移,反而缩回主营,点了烽火。”
面具人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片刻后,他开口,声音低哑:“早知道他会警觉。”
“那……还打吗?”
“打。”他缓缓抬起手,掌中握着一枚玉符,“既然他不想来,那就我去。”
手下抬头:“您要亲自出手?”
“二十年了。”他盯着地图上的主营位置,“这一战,我不只想杀他。”
“我想让整个北境,为前朝陪葬。”
他抬脚,踩碎了地图上的主营标记。
木屑飞溅。
---
五日后,沈府。
江知梨坐在院中喝茶。茶是新贡的雪芽,颜色清亮。
云娘走进来,手里拿着一张纸条。
“北营来的消息。”
江知梨接过,展开一看。
上面写着:
“烽火已燃。敌现前朝旗。怀舟守营未动。”
她放下纸条,端起茶杯吹了口气。
茶面泛起一圈涟漪。
“他们动手了。”
云娘问:“我们做什么?”
“等。”她说,“现在不是我们动的时候。”
“可将军只有五千人,对面据说上万……”
“数字吓不倒人。”她放下茶杯,“真正可怕的,是那个戴面具的人。”
她站起身,走向书房。
“去查二十年前前朝覆灭时,所有逃亡名单。特别是带兵的将领。”
“您怀疑他是旧部?”
“他敢举前朝旗,就不怕死。”她说,“这种人,要么疯了,要么背着重东西活着。”
云娘点头退下。
江知梨走到书架前,抽出一本旧册子。封皮已经发黄,写着《北境战录》。
她翻开第一页,指尖划过一行字——
“永昌三年,前朝大将萧厉率残部突围,下落不明。”
她盯着那行字,许久未动。
窗外,一只乌鸦飞过,落在屋檐上。
---
七日后,边疆主营。
沈怀舟站在营墙上,望着远处山坡。
三天来,敌军始终未攻。只是每日黄昏,派一队黑袍人列阵山坡,不近也不退。
像在等什么。
他握了握腰间剑柄。
剑柄上有道新划痕,是昨夜试剑时留下的。
副将走上来,递过一碗水:“将军,歇会儿吧。”
他摇头,接过水碗。
正要喝,忽然听见远处传来号角声。
长、短、三顿。
是敌军进攻信号。
他放下碗,拔剑出鞘。
“传令!全军备战!”
号角声中,山坡上的黑袍人开始移动。
人数比之前多了一倍不止。
最前方,一人骑黑马而出。全身黑袍,面具遮脸,手中长刀拖地而行。
他在阵前停下,抬头望向营墙。
声音穿透风沙,清晰传来:
“沈将军,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沈怀舟冷笑,举起手中剑。
“试试看!”
他转身大吼:“弓手准备——!”
箭雨升空的瞬间,他忽然瞥见对方阵中有一面旗。
旗面破损,但依稀可见龙纹。
那是前朝皇室专用图腾。
他瞳孔一缩。
这不只是叛乱。
这是复辟。
他握紧剑柄,指节发白。
剑尖滴下一滴血。
是他昨夜练剑时划破的伤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