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晏清前脚刚走,江知梨后脚便听见外院传来马蹄声。她没抬头,只听出是府里惯用的青鬃马,步子稳,不急。云娘很快进来,手里捧着一封信,纸面微皱,像是路上被捏过几次。
“四小姐的信,宫门口递出来的。”
江知梨接过,拆开。字迹是沈棠月的,一笔一划工整,可笔锋微微发抖。信上说她已入宫,住进偏南的暖玉阁,每日辰时去凤仪宫请安,皇后待她温和,赏了两匹缎子、一对玉镯。
江知梨看完,把信放在灯上烧了。火苗窜起,纸边卷曲变黑,字迹一点点消失。
她闭眼。
心声罗盘启动。
第一段念头浮现——**想借她牵制帝心**
十个字,短促,冷硬。
她睁开眼,盯着跳动的烛火。
皇后不是善人。一个能坐稳凤位十几年的女人,不会平白对一个新来的伴读姑娘好。沈棠月姿容出众,性子又看着软,正是最容易拿捏的棋子。
她起身走到柜前,拉开暗格,取出一本薄册。这是她早年在侯府时整理的宫中旧例,记着历任伴读姑娘的结局。翻到中间一页,上面写着:林氏,十七岁入宫,两年后赐婚武将,婚后三月暴毙;赵氏,伴读期间得帝青睐,未及封位,忽称染疫,送出宫外。
她合上册子,手指压在封皮上。
不能再让女儿走前世的老路。那时她魂穿未醒,沈棠月被逼嫁纨绔,最后死在破庙里,尸首都没能收回。这一世她活着,绝不允许这种事再发生。
她提笔写了一封回信,内容简单:衣食自备,少言多听,遇事不必忍,但也不能冲动。末尾加了一句:若皇后单独召见,回来必写细节。
云娘接过信,低声问:“要派人送进去吗?”
“不用。”
江知梨从袖中取出一枚铜扣,扁圆,背面刻着极小的“沈”字。“你找周伯的儿子,让他混进宫外洒扫的杂役队,把这东西交给守东角门的小太监。那人是我早年救过的,认得这个。”
云娘点头,收好铜扣和信,退了出去。
三日后,沈棠月的第二封信送到。
这次是夜里来的,云娘直接敲了内室的门。江知梨披衣起身,接过信就着烛光看。
信上说,皇后昨日留她说话,问她家中情形,尤其问起母亲江氏的身体。她照着母亲教的答了,只说“体弱多病,常年卧床”,皇后听了便笑,说“难怪你懂事早”。
江知梨眼神一沉。
她在桌边坐下,闭眼。
心声罗盘再次响起。
第二段念头浮现——**可用她探陛下意**
十个字,像刀刻进脑中。
她慢慢呼出一口气。
果然如此。皇后不是想用沈棠月争宠,而是想通过她打听皇帝的心思。如今朝局不稳,前些日子边疆战事刚平,皇帝接连召见几位老臣,宫里早有传言,说要立储。
沈棠月一个伴读,突然被问起家事,还特意提到母亲,绝非偶然。皇后是在试探她背后有没有势力,能不能成为眼线。
她提笔又写了一封信。
这次写得更细:今后凡问家中事,一律答“不知”;若再提母亲,就说“早已断绝往来”;吃饭不可用宫中赏的点心,茶水必须亲眼看着煮;每月初一、十五,务必去御花园走一趟,在海棠树下站一刻钟。
写完,她把信交给云娘。
“还是老办法送进去。”
“是。”
云娘走后,她站在窗前,望着外院。天还没亮,院子里静得很,只有风穿过廊柱的声音。
她知道,宫里的日子不好过。沈棠月看着天真,其实心细,可再细也挡不住那些看不见的刀。皇后不动声色,一句问话就能埋下杀机。
她必须步步为营。
五日后,第三封信来了。
这一次,信纸上有水渍,像是沾过泪。
沈棠月说,昨夜皇后召她去寝殿,让她坐在旁边抄经。抄到一半,皇后忽然问:“你母亲若还在世,会盼你如何?”她一时答不上来,只说“应是盼我安分守己”。皇后听了,轻轻摇头,说:“可惜你母亲不在了,不然……或许能成个助力。”
江知梨看完,手紧了一下。
她立刻闭眼。
心声罗盘第三次响起。
第三段念头浮现——**欲养为己所用**
十个字,清晰无比。
她睁眼,脸色冷了下来。
不是试探,不是利用,是“养”。皇后早就打定主意,要把沈棠月变成自己的人。先温言软语,再施恩赏物,最后逼她在关键时候站队。一旦入套,就再也脱不开身。
她猛地站起,走到书案前,提笔写信。
这次没有留情面。
她写道:从今日起,逢召必推病;若强令前往,只带云霞,不许独处;抄经可,但每页最后一行必须空着;若皇后赐物,当场谢恩,回去立刻封存,不得使用。
写完,她把信折好,放进一个漆木匣子里,又在匣底夹了一张薄纸,上面画着简单的宫道图,标出几处可藏身的偏殿和角门。
“云娘。”
“在。”
“把这个交给周伯儿子,让他务必亲手交到东角门那个小太监。”
“是。”
云娘接过匣子,正要走,江知梨又叫住她。
“告诉棠月,若再听见‘母亲’二字,立刻低头咳嗽,不可应声。”
云娘点头,快步离去。
又过了三日,宫里没有消息。
江知梨坐在院中等。她没让人搬椅,就坐在石凳上,背挺得直。太阳从东边移到头顶,又慢慢西斜。
傍晚时,云娘终于回来,脸色发白。
“出事了?”
“不是。”
云娘压低声音。“是四小姐今晨去了御花园,按您说的,在海棠树下站了片刻。后来皇后身边的张嬷嬷路过,问她站那做什么。四小姐说,‘听说这树开花最旺时,能看见前程’。张嬷嬷笑了,说‘那你看见什么了’。四小姐答,‘看见一座庙’。”
江知梨眼神一闪。
庙?
她立刻明白。
沈棠月在传信。她们早年约定过,若写“庙”,代表“有人监视”;写“井”,代表“食物有毒”;写“风”,代表“行动受阻”。
现在是有人在盯她。
她起身回屋,再次提笔。
这次写得极简:换路线,走西廊;见人先避;若被问,就说“做噩梦,出来透气”。
她把信封好,交给云娘。
“送去。”
云娘接过,转身要走。
江知梨忽然开口。
“等等。”
她从梳妆匣里取出一支银簪,通体素净,尖端微微发黑。
“把这个一起送进去。告诉她,随身带着,晚上放在枕下。”
云娘接过银簪,点头离开。
江知梨站在门口,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院角。
她没回屋,就站在那里。
天彻底黑了。
她知道,沈棠月现在一定很怕。可怕没有用。在这座宫里,谁都不干净,谁都在算。她只能教她怎么活下来。
她抬头看了看天。
月亮被云遮住,只露出一点边。
她忽然想起昨夜做的梦。梦见沈棠月穿着大红嫁衣,被人抬进一座黑庙,庙门关上,里面传出哭声。她冲上去撞门,门纹丝不动。
她甩掉那个画面。
不能乱想。
她必须清醒。
沈棠月是她的女儿,也是她翻盘的一步活棋。她不会让她毁在皇后手里。
她转身回屋,吹灭灯。
屋里黑了。
但她没睡。
她坐在黑暗里,等下一个消息。
第二天清晨,云娘匆匆进来。
“四小姐昨夜发烧了。”
江知梨猛地站起。
“怎么回事?”
“不知道。宫里来人通报,说突发寒症,已请了太医,但不让家属探视。”
江知梨盯着她。
“是真是假?”
云娘摇头。“查不出来。但东角门的小太监传话,说四小姐昨夜曾去西廊,半路被张嬷嬷拦下,后来就再没回来。”
江知梨眼神一冷。
西廊通往冷宫,平日无人走。沈棠月按她说的改了路线,却被拦下。
这不是病。
是困。
皇后开始动手了。
她立刻走到柜前,取出一个小瓷瓶,里面装着褐色药粉。
“把这个交给周伯儿子,让他想办法送进宫,务必让棠月服下。”
“是。”
云娘接过瓶子,正要走。
江知梨又叫住她。
“再带一句话。”
“什么?”
“就说——**别认错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