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怀舟的马停在侯府侧门时,天刚亮。
他翻身下马,靴子踩在青石板上发出闷响。守门的小厮认出是他,刚要行礼,人已经大步走了进去。
江知梨正在书房翻账册。
听到脚步声抬头,见是他,笔没停。
“这么早?”
“军营连夜传信。”沈怀舟站在桌前,声音压得低,“北边三个部落,最近频繁调动人马。夜里点火堆,白天练骑射,不像平常放牧。”
江知梨放下笔。
“谁传的消息?”
“我安插在边关的眼线。昨夜派人快马加鞭送来的密报,说前几日有黑衣人进过部落大帐,和首领密谈了两个时辰。”
她盯着桌面片刻,问:“可看清那人长相?”
“没。帐外守着六个人,不准靠近。但据眼线说,那人身穿黑袍,腰间挂刀,走路时不拖不晃,是练家子。”
江知梨慢慢站起身。
“你信里提过前朝余孽。”
“对。”沈怀舟点头,“十年前先帝肃清残党,杀了一批,逃了一批。这些年一直有传闻他们在边境活动,只是没人抓到实证。”
“现在有了。”
“不止。”他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条,“这是眼线抄下的交易记录。近一个月,有大批铁器、布匹、粮食流入北地,买家用的是废铜钱,不是官银。”
“废铜钱?”
“前朝铸的。”
江知梨眼神一沉。
她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外头风大,吹得帘子晃了一下。
“你父亲在世时,曾说过一句话。”她背对着他说,“前朝覆灭不是因为兵少,是因为内乱。有人开城门,有人断粮道,才让朝廷一夜崩塌。”
沈怀舟没接话。
他知道她在想什么。
如果这些人想复辟,就不会只做生意。
一定会动手。
“你打算怎么办?”他问。
“你手上有多少可信的人?”
“三千轻骑,随时能调。”
“不够。”
“我知道。”沈怀舟道,“我已经写了折子递上去,请求增派兵力驻防。但兵部还没回音。”
江知梨转身看着他。
“你不该等兵部。”
“可没有调令,擅自出兵就是死罪。”
“那你等得起吗?”她反问,“若他们真打过来,等朝廷反应过来,边境早就破了。”
沈怀舟皱眉。
“你是让我违令?”
“我不是让你出兵。”她说,“我是让你去见一个人。”
“谁?”
“林将军。”
他一愣。
“他已经退隐了。”
“但他还在京。”
“可他不会管这事。”
“他会。”江知梨走回案前,抽出一份文书,“你带这个去。上面有他儿子当年战死的真相——不是死于敌手,是被人从背后砍了一刀。”
沈怀舟接过一看,脸色变了。
“这……是你查出来的?”
“周伯提供的线索。”她淡淡道,“林将军一直以为他是为国捐躯,没人告诉他,那一战是有人故意泄露行军路线。”
“你是说……”
“对。”她打断,“泄密的人,现在就在兵部当差。”
沈怀舟攥紧了手里的纸。
“你早就准备好了?”
“我一直准备着。”她说,“你以为我只盯着家里那些破事?外面的风吹草动,我也听得见。”
他沉默片刻,问:“你到底想做什么?”
“破盟。”
“怎么破?”
“你不需知道全部。”她看着他,“你只需做两件事:第一,把这份文书亲手交给林将军;第二,告诉他,若他愿意出山,我可以让他亲手抓住那个叛徒。”
沈怀舟盯着她。
她的眼神像刀。
他知道她不会开玩笑。
“若他不肯呢?”
“他会。”她说,“一个父亲,知道自己儿子是怎么死的,不可能无动于衷。”
沈怀舟深吸一口气。
“好。我去。”
他转身要走,又被叫住。
“等等。”
她从袖中取出一块玉牌,放在桌上。
“拿着它。若林将军不信你,就把这个给他看。”
他走过去拿起玉牌。
正面刻着一个“沈”字,背面是一道裂痕。
“这是……”
“你祖父留下的信物。”她说,“当年他和林将军并肩作战,约定若有急事,持此牌者如亲临。”
沈怀舟握紧玉牌。
“你还有多少我不知道的东西?”
“足够保命。”她说,“也足够救人。”
他不再多问,收起玉牌,转身出门。
江知梨站在原地,等脚步声远去,才重新坐下。
她翻开另一本册子,上面写着几个人名。
李德海、王富贵、户部副官。
这三个名字连着一条线,指向一个词:前朝余孽。
她提起笔,在这个词下面画了一横。
然后写下四个新字:勾结边疆。
门外传来轻微响动。
云娘没进来,只在门口低声说:“夫人,厨房送来早饭,您吃点吧。”
“放着。”
“是。”
脚步声退下。
她继续写。
不到一炷香时间,纸上已列出七处可疑交易地点,三条物资流向路径,以及五个可能被收买的边关将领姓名。
她盯着最后一行字看了很久。
突然,耳边响起一道无声之音——
“边将已降。”
念头一闪而过。
她猛地抬眼。
边将……已降?
她立刻想到刚才写的那五个人。
其中三人驻守要道,一人掌管粮仓,还有一人负责传递军情。
若真有人叛变,消息早就漏了出去。
难怪巡防司动作那么快。
难怪账册会被调包。
原来不是巧合。
是里面有人通风报信。
她迅速翻出一张地图,铺在桌上。
手指沿着北境线滑动,停在一处关口。
这里是必经之路。
若大军来袭,首当其冲。
而守将姓赵,正是她名单上的第二个名字。
她提起笔,圈住这个名字。
然后写下一行小字:三日内换将。
怎么换?
不能由兵部下令。
那边的人还没查清,贸然行动只会打草惊蛇。
必须找一个……既有力气,又不必听命于兵部的人。
她想到一个人。
林将军。
只要他肯出面,就能以“临时协防”名义接管关口。
不用调令,也不用奏请。
战场上,有时候一句话比圣旨还管用。
她收起地图,重新写下一封信。
写完封好,正要叫人,门外又响起脚步声。
这次很急。
沈怀舟回来了。
他推门进来,脸上有汗。
“林将军答应了。”
江知梨抬头。
“他说他儿子的事,他信。”
“他还说,他欠你父亲一条命。”
“所以他愿意出山。”
“条件只有一个。”
“什么?”
“让他亲自带兵,查清当年真相。”
江知梨点头。
“可以。”
她站起身,走到柜前,取出一枚铜印。
“拿去。这是西营旧印,现在还能调动五百老兵。”
沈怀舟接过印,问:“下一步怎么做?”
“你立刻回军营。”她说,“集结你能信得过的人,今晚出发,直奔北境。”
“你不拦我?”
“我不拦。”她说,“但你要记住,这一路不能走官道,不能住驿站,更不能暴露身份。”
“为什么?”
“因为你身边可能有奸细。”
他脸色一变。
“你是说……军中有问题?”
“我不知道。”她说,“但我不能赌。”
沈怀舟咬牙。
“好。我按你说的做。”
“还有一件事。”她看着他,“到了关口,不要直接见赵将军。先摸清他最近的动向,有没有见过陌生人,有没有异常调动。”
“若发现不对?”
“不动手。”她说,“回来报我。”
“你不让我处理?”
“现在不是清理门户的时候。”她语气冷下来,“若你冲动行事,只会让他们提前动手。到时候百姓遭殃,边境失守,你我都担不起这个责。”
沈怀舟低头。
“我听你的。”
她点点头。
“去吧。”
他转身要走,手刚碰到门框,她又开口。
“带上这个。”
她扔来一个小布袋。
他接住打开,是一包药粉。
“若水里有异味,就撒一点进去。”
“这是……”
“验毒的。”她说,“别嫌麻烦。”
他握紧布袋,点头。
推门而出。
江知梨站在原地,听着他的脚步声越来越远。
直到完全消失。
她走到桌前,点燃一支香。
不是安神香,也不是熏衣香。
是专门用来计时的线香。
她坐下,翻开一本新册子。
第一页写着:破盟计划。
刚写下三个字,耳边再次响起那道无声之音——
“母死运散。”
她握笔的手一顿。
笔尖在纸上划出一道长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