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全屋的空洞已经缩小到衣柜原本大小，像墙上一个静止的黑色旋涡。颜不语维持着灵力输出，额头上布满细密的汗珠。她能感觉到镜中世界的压力时强时弱，像在试探，也像在等待。
等待什么？
她看了一眼手机。距离渡鸦离开已经过去两小时五十分。理论上，如果顺利，渡鸦应该已经拿到至少三件物品。
但灵觉传来的预警越来越强。像一根紧绷的弦，随时可能断裂。
就在这时，空洞突然毫无征兆地扩大了一倍。不是受到外力冲击，而是从内部主动扩张——有什么东西要出来了。
颜不语迅速后退，双手结印，在身前布下三重防护结界。
一只脚从空洞中踏出。
然后是整个身体。
秦峰。
他看起来和平时没什么两样，制服整齐，表情平静，甚至手里还拿着一个749局的黑色公文包。但颜不语一眼就看出不对劲:他的步伐太稳，稳得像精密计算的机器；他的眼神太平静，平静得像一潭深不见底的水。
更重要的是，他的气息变了。不再是那个会因为她的胡闹而头疼、会熬夜查资料、会偷偷给她带点心的秦峰。而是一种……被什么东西覆盖的、陌生的气息。
“秦峰？”颜不语没有放松警惕。
“颜顾问。”秦峰点点头，语气公事公办，“我接到命令，前来接管这个案件。”
“命令？谁的命令？”
“局里的紧急决议。”秦峰打开公文包，取出一份文件。文件的封面上印着鲜红的“最高机密”字样，落款处的签名让颜不语瞳孔微缩:
李维，以及……三个她不认识但级别显然很高的名字。
“鉴于特聘顾问颜不语在青石古镇及伦敦行动中的一系列违规操作，可能危及国家安全及‘所罗门计划’的顺利进行，现决定:立即暂停颜不语的一切职务，由特别行动组接管后续调查。颜不语需在监督下配合行动，如有违抗，授权使用一切必要手段控制。”
秦峰念完，合上文件，看向颜不语:“请配合。”
颜不语笑了，笑容里没有温度:“秦峰，你知道你现在的样子像什么吗？像一个被编程好的机器人。谁给你下的指令？李维？还是……藏在局里的某些人？”
秦峰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我的指令来源合法合规。现在，请交出你身上所有与案件相关的物品，包括从迪伊庄园带回的资料。”
“如果我不交呢？”
秦峰沉默了三秒。这三秒里，他的眼神出现了极其细微的挣扎——像有什么东西在表面下试图冲破束缚。但最终，那些挣扎消失了，只剩下冰冷的执行程序。
“那我只能强制执行了。”
他向前一步。
就是这一步，让颜不语确认了:这个人不是秦峰。或者说，不完全是。秦峰绝不会对她迈出这种充满威胁意味的步伐。
空洞在秦峰身后开始波动。镜中世界的景象再次浮现，但这一次，景象变了:不再是真理之镜前的场景，而是一个……拍卖会现场？
颜不语看到了熟悉的画面:苏富比拍卖行的大厅，穿着晚礼服的宾客，展示台上的聚光灯。而聚光灯下，放着一个水晶头骨——第七件视觉圣物，玛雅文明的“预言者之眼”。
“师尊给我看了这个。”秦峰——或者说，控制秦峰的存在——开口说道，“他知道你在找七件圣物。真理之镜需要它们作为能量导管。所以，他安排了一场拍卖会。”
画面变化。拍卖会上，宾客们突然开始抽搐，他们的眼睛变成银色，一个接一个地站起身，像被操纵的木偶。水晶头骨在展示台上发出诡异的光，光芒扫过之处，人们的表情凝固，变成了那种标准化的微笑。
“这是一个筛选场。”秦峰的声音平板地叙述，“师尊需要更多‘材料’。不一定是完整的视觉天赋者，只要有一定潜力的人，都可以被改造成仪式的辅助单元。”
颜不语的心往下沉:“所以那场拍卖会，不是陷阱，是……收割？”
“是的。而你，本来也应该在那里。”秦峰看着她，“如果你没有提前找到迪伊家族的线索，按照原计划，渡鸦会引导你去参加那场拍卖会。在那里，你会被‘标记’，成为仪式的核心组件之一。”
原来如此。原来从青石古镇开始，一切都在某个更大的剧本里。她和渡鸦的调查，749局的“支持”，甚至秦峰的协助——都是为了让她们一步步走到预订的位置。
“但现在计划变了。”颜不语说，“因为我提前触发了镜像点，打乱了时间表。”
“对。”秦峰点头，“所以师尊调整了方案。他让我来……说服你。”
“怎么说服？”
秦峰从公文包里取出一个平板电脑，屏幕上显示着一段实时监控画面:渡鸦。
她躺在某个白色的房间里，身上连着各种监控仪器。双目紧闭，脸色苍白，但胸口还有微弱的起伏。
“她还活着，但意识被困在了镜中世界的夹缝里。”秦峰说，“如果你配合，仪式完成后，师尊会释放她。如果你不配合……”
画面切换。渡鸦所在的房间墙壁开始“融化”，变成流动的镜子。镜中伸出无数只苍白的手，抓向她的身体。
“她会成为仪式的第一个真正祭品——不是被抽取天赋，而是被彻底分解，成为开启真理之眼的‘初始燃料’。”
颜不语的手指微微颤抖，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愤怒。冰冷的、几乎要冻结血液的愤怒。
“师尊什么时候也学会用这种下作手段了？”她的声音很轻，轻得可怕。
“手段没有高低，只有效率。”秦峰的回答机械而精准，“师尊说，既然你在乎这些‘情感羁绊’，那就用它们作为筹码。很有效，不是吗？”
是的，很有效。
颜不语闭上眼睛。脑海中闪过和渡鸦相处的片段:那个总是冷静干练的女人，会在她胡闹时无奈叹气，会在战斗时毫不犹豫地挡在她身前，会在深夜查资料时递来一杯咖啡……
以及，那个被秦峰拿走的文件。她其实早就察觉到渡鸦的异常，只是选择相信。因为有时候，信任本身就是一种选择。
她睁开眼，眼中已经没有了犹豫。
“带我去见师尊。”
秦峰似乎早就料到这个答案，侧身让开通往空洞的路:“请。”
颜不语走向空洞。在踏入的前一刻，她回头看了秦峰一眼:
“那个文件，渡鸦其实没有真的执行，对吧？”
秦峰——或者说，控制他的程序——出现了零点几秒的延迟，然后回答:“根据我的分析，她从一开始就没有打算执行。文件上的某些页面有反复折叠的痕迹，表明她经常拿出来看，但没有采取任何实际行动。”
“因为她也是人。”颜不语轻声说，“有人性的人。”
她转身，一步踏入空洞。
镜中世界吞没了她。
这一次，她没有抵抗。任由颠倒的空间将她包裹、旋转、拉扯。当她再次站稳时，已经站在了真理之镜前。
镜子巨大，高约五米，宽三米，青铜镜框上刻满了来自不同文明的符文。镜面不是反射，而是一片深邃的星空漩涡。漩涡中心，伊芙琳的残魂像被困在水晶中的蝴蝶，无声地挣扎。
而在镜子前方，六个银色眼睛的身影已经就位。他们脚下的七芒星法阵完全点亮，光芒如血管般连接着他们的身体和镜面。
青云子站在法阵中央。他没有穿道袍，而是一身简单的白色长衫，长发束起，看起来就像千年前在青云观教导她时的模样。
“不语，你来了。”他微笑，那笑容依然温和，依然慈爱，“为师等你很久了。”
颜不语没有看他，而是看向那六个人。艾利克斯、索菲亚、伊万、玛雅、大卫、阿基拉。他们的眼睛虽然变成了银色，但仔细看，能看到深处极其微弱的挣扎——像溺水者最后的气泡。
“放了他们。”她说，“还有渡鸦。”
“仪式完成后，他们都会得到自由。”青云子走向她，“不是死亡，是升华。他们的视觉天赋会成为新人类眼睛的一部分，他们的意识会成为永恒知识库的数据。这是光荣的进化，不是牺牲。”
“那伊芙琳呢？”颜不语看向镜中，“你答应过她，融合后会让她的意识主导。”
青云子的笑容淡了一些:“不语，你还不明白吗？伊芙琳就是你，你就是伊芙琳。所谓‘融合’，不是谁吞噬谁，而是两个分裂的部分重新成为一个完整的整体。到时候，你们共享所有的记忆、情感、能力——没有主次之分。”
“听起来很美好。”颜不语也笑了，“如果不是我知道真相的话。”
她指向那六个银色眼睛的人:“你对他们也是这么说的吧？‘光荣的进化’、‘永恒的知识’、‘没有痛苦的升华’。但我在艾利克斯的记忆里看到了真相——你根本不在乎他们的意识是否完整。你只需要他们的天赋数据，就像程序员只需要代码，不在乎写代码的人是谁。”
青云子沉默了片刻。
“不语，你总是太感性。”他最终说，“在宏大的进化面前，个体的感受微不足道。千年后，当新人类在理性的光辉下建立完美的文明，谁会记得这几个‘材料’的喜怒哀乐？”
“我会记得。”颜不语一字一顿，“渡鸦会记得。每一个被伤害的人，每一个被夺走未来的人，都会有人记得。”
她向前一步，站到了七芒星法阵的最后一个节点上——第七个点，为她预留的位置。
“师尊，你不是要完成仪式吗？”她抬起头，眼中闪烁着决绝的光，“那就开始吧。让我亲眼看看，你所谓的‘进化’，到底是什么样子。”
青云子看着她，眼神复杂。那里面有赞赏，有遗憾，有千年师徒情的余烬，也有不容动摇的决心。
他举起手。
六个银色眼睛的人同时抬头。从他们眼中射出六道银光，汇聚到真理之镜上。镜子开始震动，星空漩涡旋转加速，伊芙琳的残魂发出无声的尖叫。
而颜不语站在第七个节点上，闭上了眼睛。
她在心中默念:
“渡鸦，坚持住。”
“伊芙琳，等我。”
“还有秦峰……不管你现在是谁，给我醒过来。”
法阵的光芒淹没了她。
而在镜中世界的某个夹缝里，渡鸦的手指，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