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斌恢复意识的时候,首先感觉到的是头痛——不是那种宿醉后的闷痛,而是炸裂般的、像是有人拿着电钻在脑子里开洞的剧痛。
紧接着,四肢传来被束缚的紧绷感,手腕和脚踝火辣辣地疼。
他费力地睁开眼,眼前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嘴里塞着布团,一股浓重的机油味直冲鼻腔,熏得他想吐。
他尝试活动身体,发现自己被粗麻绳捆在一张木椅上,椅子腿似乎钉在了地上,纹丝不动。
“呜呜……”他发出含混的声音。
记忆像碎玻璃一样扎进脑海——那个送早餐的年轻人,笑容腼腆;刺鼻的手帕捂住口鼻;天旋地转;还有失去意识前,听见的最后一句低语:“姚科长,对不住了,有人想跟你聊聊。”
谁?
龙哥的人?还是局里的内鬼?或者……是张明远那边察觉了?
心跳如擂鼓,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他强迫自己冷静,开始用最轻微的动作试探绳索——绑得很专业,绳结在背后,是那种越挣扎勒得越紧的水手结。
完了。
这不是临时起意的绑架,是预谋。
对方很专业。
黑暗中,时间感变得模糊。
可能过了十分钟,也可能是一小时。
姚斌竖起耳朵,捕捉任何细微的声响——远处隐约有车辆驶过的声音,很飘渺;头顶似乎有脚步声,很轻,隔着一层地板;还有老鼠窸窸窣窣爬过的动静。
这里像是某个废弃仓库或者地下室。
就在他试图用鞋跟摩擦地面判断材质时,“吱呀”一声,沉重的铁门被推开了。
一道刺眼的手电筒光柱直射过来,照得他瞬间闭眼,泪水直流。
“哟,姚科长醒了?”一个沙哑的男声响起,带着戏谑。
脚步声走近,两个人。
手电光移开,改为照着地面,姚斌这才勉强看清——两个男人,都穿着黑色工装,戴着鸭舌帽和口罩,只露出眼睛。
一个高瘦,手里拿着手电;另一个矮壮,拎着个塑料袋。
高瘦的那个蹲下来,用手电照了照姚斌的脸:“脸色不错,看来没受什么内伤。”
姚斌怒目而视,发出“呜呜”的声音。
矮壮的那个走过来,粗暴地扯掉他嘴里的布团。
新鲜的空气涌入,姚斌剧烈地咳嗽起来。
“省点力气,姚科长。”高瘦男声音平淡,“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你手里有不该有的东西,交出来,你活;不交,或者耍花样……”
他没说完,矮壮男配合地从后腰掏出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在姚斌脸上轻轻拍了拍。
刀刃冰凉,激得姚斌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你们……是谁的人?”姚斌哑着嗓子问。
“这你别管。”高瘦男站起身,“我们只认东西。余文国留下的证据,原件和备份,都在哪儿?”
果然是为了这个!
姚斌心脏狂跳,但脸上努力维持镇定:“什么证据?余文国是贪污受贿自己跳的楼,跟我有什么关系?”
“砰!”矮壮男一拳砸在姚斌腹部。
剧痛瞬间攫取了他的呼吸,他蜷缩起来,胃里翻江倒海。
“别他妈装傻!”矮壮男揪住他的头发,“余文国死前见过你,给了你东西。龙哥那边没找到,肯定在你手里。交出来,拿钱走人;不交,埋这儿都没人知道。”
姚斌忍着痛,脑子飞快转动。
对方提到龙哥,但语气不像龙哥手下那么蛮横,反而更……有纪律性?而且,龙哥的人如果知道证据备份散出去了,第一选择应该是灭口,而不是逼问。
难道……是张明远的人?想拿到证据控制局面?或者,是局里内鬼,想抢在自己交给刘猛之前截胡?
“东西……不在我身上。”姚斌喘着气说。
“知道不在。”高瘦男接过话头,“但你知道在哪儿。说出来,我们自己去取。拿到东西,我们放了你,还给你一笔跑路费。想去南方做生意,还是出国,随你。”
软硬兼施,套路很熟。
姚斌沉默了几秒,像是内心挣扎,然后开口道:“在刘猛那儿。余文国死后,刘组长第一时间接管了他的遗物,证据肯定被他拿走了。”
“刘猛?”高瘦男和矮壮男对视一眼,“那个纪检组长?”
“对。”姚斌点头,表情诚恳,“你们抓我的时候,他刚离开不久。证据他肯定带走了,可能已经上报了。你们抓我没用,真的。”
矮壮男似乎有些动摇,看向高瘦男。
高瘦男盯着姚斌,眼神锐利得像刀子:“你在撒谎。刘猛要是拿到了铁证,早就动手抓人了,还会让你在这儿蹦跶?”
“他需要时间!”姚斌赶紧解释,额头冒汗,“证据涉及省里的张主任,他一个县里的纪检组长敢乱动吗?他得向上级纪委汇报,等指示,走程序!这些都需要时间!”
理由听起来合理。
高瘦男沉吟片刻,又问:“就算原件在刘猛那儿,备份呢?余文国那么狡猾的人,会不留后手?”
姚斌心里一紧,知道关键问题来了。
他垂下眼帘,声音低了八度:“备份……在我老婆那儿。但我没告诉她那是什么,只说是我最重要的‘护身符’,让她藏好,谁要都别给,除非听到我的亲口指令。”
“地址。”矮壮男急切地问。
“我不能说。”姚斌摇头,眼神坚决,“说了你们就会去找她,她会有危险。除非……你们先放了我,我带你们去拿。拿到东西,你们放我们夫妻走。”
“你想屁吃呢?”矮壮男嗤笑,“放了你去拿?你当我们是三岁小孩?”
“那你们现在就杀了我。”姚斌闭上眼睛,一副豁出去的样子,“杀了我,你们永远找不到备份。那些证据迟早会曝光,到时候,你们背后的人,一个都跑不了。”
他在赌。赌对方不敢轻易杀他——杀了他,线索就彻底断了。赌对方需要那份备份。
房间里陷入死寂,只有手电光柱里灰尘飞舞。
良久,高瘦男开口:“给你老婆写封信,让她把东西送到指定地点。我们拿到东西,验明真伪,就放了你。这是你唯一的机会。”
姚斌睁开眼,看着对方:“我怎么相信你们?”
“你没得选。”高瘦男语气冰冷,“写,可能活;不写,现在死。选吧。”
姚斌“挣扎”了许久,才颓然点头:“好……我写。但你们要保证,不许伤害我老婆。”
“我们只求财,不害命。”矮壮男说着,从塑料袋里拿出纸笔和一瓶水。
姚斌被松开了右手,但左手和双脚仍被绑着。
他活动了一下僵硬的手指,接过笔,手电光照在粗糙的纸张上。
他写得很慢,字迹有些歪斜:
“小慧:我暂时安全,但需要你帮我一个忙。把我藏在书房第三排第二本字典里的那个黑色U盘,明天下午三点,送到城东老火车站旧址,候车室第三个绿色储物柜。钥匙在门口第三个花盆底下。记住,一个人去,别告诉任何人。拿到东西后,他们会放我回家。别担心,按我说的做。爱你的斌。”
写完后,他把信纸递给高瘦男。
高瘦男仔细看了一遍,尤其是“第三排第二本字典”这几个字,问:“你老婆知道是哪本字典?”
“知道。”姚斌点头,“我告诉过她,那是我们家的‘应急小金库’位置。”
半真半假。
他确实和老婆有过约定,重要的东西藏在书房字典区,但没具体到哪一本。
而且,U盘根本不在那里——那是他设置的诱饵之一。
“好。”高瘦男把信折好收起,“明天下午三点。如果我们拿到东西,你自由。如果拿不到,或者你耍花样……”
他拍了拍姚斌的肩膀,力道不轻,“姚科长,你是聪明人,别做傻事。”
两人没再多说,收拾东西离开。
铁门再次关上,落锁声沉重。
黑暗重新笼罩。
姚斌靠在冰冷的椅背上,长长吐出一口气,后背早已被冷汗浸透。
他在赌一个双重陷阱。第一,“第三排第二本”是他们夫妻的暗号,意思是“情况极度危险,切勿按信行动,立刻联系刘猛”。希望老婆能看懂。第二,老火车站候车室,那个储物柜区域根本没有监控,且早已废弃,地形复杂。对方去取货,刘猛的人或许能提前布控,顺藤摸瓜。
但万一呢?万一老婆没看懂,真的去了?万一对方察觉是陷阱,恼羞成怒?
未知的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缠绕心脏。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
不知过了多久,铁门再次被打开。
这次只有高瘦男一个人进来。
他手里没拿手电,而是拿着一个充电式LEd露营灯,冷白的光照亮了不大的房间。
姚斌这才看清,这里确实是个地下室,堆着些破旧家具和建材废料。
高瘦男脸色不太好看。
“信,我们通过特殊渠道,送到你老婆常去的菜鸟驿站了。”
他在姚斌对面坐下,点燃一支烟,“但你老婆很警惕,拿到信后,立刻去了派出所,现在人在里面,一直没出来。”
姚斌心里先是咯噔一下,随即涌起一丝希望——去派出所?是报警,还是……去找刘猛?刘猛有时候会在那边协调工作!
“看来,你老婆没你想的那么听话。”高瘦男吐出一口烟圈,“或者说,你这封信,写得有点问题。”
姚斌强作镇定:“我老婆胆子小,突然收到这种信,害怕报警也正常。你们……你们没对她怎么样吧?”
“暂时没有。”高瘦男盯着他,“但我们的耐心有限。姚斌,你最好别耍我们。备份到底在哪儿?”
“信里写的就是实话!”姚斌急忙道,“U盘就在字典里!可能……可能我老婆吓坏了,不敢去拿,或者想找警察帮忙?你们再等等,也许她冷静下来就会……”
“等不了了。”高瘦男打断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透明的小玻璃瓶,里面装着少量无色液体,还有一个一次性注射器。
姚斌瞳孔骤缩:“你……你想干什么?”
“一点‘真心话调料’。”
高瘦男慢条斯理地抽吸液体,“进口货,效果很好。打完以后,你会非常‘坦诚’,问什么答什么。不过副作用嘛……可能会对神经系统有点小小的影响,比如记忆力衰退,或者反应变慢。但为了真相,值得一试,对吧?”
姚斌浑身发冷,拼命挣扎,椅子发出嘎吱声响:“你这是犯法!你们不能……”
“在这里,我们就是法。”高瘦男示意矮壮男进来按住姚斌。
矮壮男力气极大,像铁钳一样固定住姚斌的胳膊。
冰凉的酒精棉擦拭皮肤,随后是针尖刺入的刺痛感。
无色液体被缓缓推入静脉。
姚斌感觉一股奇异的暖流顺着胳膊蔓延,迅速流向四肢百骸。
紧接着,意识开始变得模糊,眼前的景象旋转、扭曲,高瘦男的脸时而清晰时而模糊。
“现在,告诉我,”高瘦男的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带着回音,“余文国证据的备份,究竟在哪里?”
姚斌咬紧牙关,用最后残存的意志对抗药力。
不能说……说了就全完了……老婆、刘猛、吴局……还有扳倒张明远的希望……
“在……在……”他的嘴唇不受控制地翕动,大脑一片混沌。
“在哪里?”高瘦男凑近,声音充满诱惑。
就在姚斌感觉自己快要彻底沦陷,心底最深处的秘密即将脱口而出的刹那——
“轰!!!”
一声剧烈的爆炸声从上方传来,整个地下室都在震动,灰尘簌簌落下。
高瘦男和矮壮男脸色大变,猛地站起身。
“怎么回事?!”
“快上去看看!”
两人顾不上姚斌,迅速冲向铁门。
姚斌被遗留在昏暗的灯光下,药效和强烈的震动让他意识更加涣散。
在彻底陷入黑暗前,他仿佛听到外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呵斥声,还有……像是刘猛在喊“警察!不许动!”的声音?
是幻觉吗
还是……救兵真的来了?
他脑袋一歪,彻底失去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