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风裹着槐花香，掠过宫墙一角，将漱玉宫的静谧晕染得越发温柔。
殿内布置雅致，案上摆着青瓷瓶，插着几枝新开的白茉莉，空气中飘着淡淡的果香。
德妃手里捧着个硕大的水蜜桃，指尖细细剥着薄皮。
鲜红的果肉露出来，甜香四溢，少许汁水顺着指缝滑落，她却浑然不觉。
她的指甲修剪得干净圆润，没有涂蔻丹。
每次云琛来宫里，她总爱亲手为他做些小事，仿佛他还是当年那个需要她护在怀里的孩童，从未长大。
云琛坐在对面的锦凳上，目光落在母妃眼角的细纹上，心头有些发紧。
他轻声开口，语气带着几分无奈：“母妃，别剥了，儿臣真的吃不下了。”
每次来漱玉宫，母妃总要让人备上满桌点心，有时甚至要惊动御膳房。
在外人眼里，他是个傻子王爷，贪吃爱玩，离不开各色小玩意儿，只有这样，才能让那些藏在暗处的眼睛放下戒心。
德妃停下动作，抬起头，声音柔得像春日的风，却带着一丝急切：“琛儿，宫里人多眼杂，半点差错都不能有，你快再吃些，别让旁人看出破绽。”
云琛心中一暖，又泛起几分酸涩。
他怎会不知母妃的苦心？
当年母妃生产时，产婆被人故意拖延，情况危急到险些一尸两命。
是当时的林侧妃冒着得罪正妃的风险，拼命去禀报了还是王爷的父皇，他才得以平安降生。
可也正因那场波折，他心智发育迟缓，虽未伤及根本，却成了旁人眼中的把柄。
可林侧妃后来自顾不暇，母妃势单力薄，即便猜到幕后黑手，也拿不出证据。
五岁那年，他误食了有毒的点心，虽及时催吐，却高烧不退，整个漱玉宫都沉浸在绝望里。
母妃日夜守在床边，食不下咽，他硬是从鬼门关闯了回来。
也是从那时起，母妃便做主让他装傻，太医本就查不出症结，只当是高热坏了脑子，这倒成了他最好的凭证。
一次两次的意外，绝非巧合。
那时又没有了林侧妃的相护，只有装傻，才能让他在深宫里苟全性命，只盼着熬到十五岁出宫开府，远离这是非之地。
“琛儿，上次宫宴，你可有瞧上合意的姑娘？” 德妃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云琛脑海中突然掠过一抹湘色身影，心跳微微一滞，嘴上却依平静如常：“没有，母妃，儿臣不急。”
德妃脸上浮起愁容，轻轻叹了口气：“母妃怎能不急？你已二十有四，便是寻常百姓家，孩子也该启蒙了。”
她垂眸看着手中的桃子，眼底满是自责，当年若不是她出了装傻的主意，如今琛儿何至于连一门亲事都难寻？
谁愿意把女儿嫁给一个傻子，哪怕他是皇子。
“母妃，若不是您当年的决断，儿臣哪能平安活到现在？”
云琛看穿了母妃的心思，连忙安慰着。
这些年，母妃为这事不知自责了多少次，每次看到她眼底的愧疚，他的心就像被刀割般疼。
德妃闻言，眼眶微微泛红，连忙转移话题：“最近睿王回来了，你可有见过他？”
“没有。” 云琛摇摇头，语气平静，“四弟这次监修水利有功，得了父皇大大的褒奖，只怕三弟心里，才是最不好受的。”
他这位四弟，回京数年，他们从未正式见过面。
一个是不受宠的闲散睿王，一个是人人皆知的傻子宁王，本就是朝堂上最不起眼的存在。
可这两年，父皇却渐渐把要紧的差事交给四弟，谁也猜不透那位帝王的心思。
“琛儿，旁人常说蚌蚌相争，渔翁得利。” 德妃顿了顿，眼神变得格外认真，“可在母妃眼里，什么权势富贵，都比不上你的安康重要。”
“儿臣知晓。” 云琛轻声应道，嘴角扬起一抹浅淡的笑，“儿臣也甘愿做个傻傻的闲散王爷，这样才有更多时间承欢母妃膝下。”
德妃听着这话，眼中闪过泪光，连忙别过脸，抬手拭了拭。
云琛怕再聊下去会让母妃更忧愁，连忙笑着转移话题：“母妃，快让儿臣看看，您今日又准备了什么好东西？”
这话果然奏效，德妃脸上终于露出了真切的笑容：“你这孩子，多大了，还惦记这些……”
话是这么说，但还是起身了。
……
宫道上，传来一阵喧闹。
只见一个身着锦衣的公子蹦蹦跳跳地走着，偶尔摔一跤，便坐在地上哇哇大哭，引得旁边的宫人连忙上前搀扶，小心翼翼地哄着。
后面跟着的几个宫女内侍，手里捧着食盒，抱着木马、布老虎等玩具，一路小跑，生怕跟不上前面的祖宗。
……
端王府的书房内，气氛却压抑得很。
云璟坐在书案后，手指捏着眉心，脸上满是倦容，眼底的红血丝格外明显。
案上还摊着几封密信，字迹潦草，却藏着惊心动魄的内容。
他抬手示意，慕生立刻上前，将案上的信纸一一收起，快步走到屋内的青铜镂空燎炉旁，将密信投入火中。
火焰舔舐着纸张，很快便化为灰烬，散入炉底。
“派人去英国公府传口信。” 云璟抬起头，“让他们行事收敛些，再这般肆无忌惮，出了大事，本王也保不住他们。”
这些年，母后太过纵容外祖一家，让英国公府的人越发狂妄，仗着他的势力，在京中横行霸道，甚至暗中勾结官员，贪赃枉法。
他虽觊觎那至高无上的位置，却也清楚，这是云家的江山，绝不能为了夺权，让王朝走向衰败。
可母后专权多年，早已根深蒂固，想要改变，谈何容易？
他想到这里，忍不住轻轻叹气。
那个位置，本就该是他的。
云璟站起身，走到窗前，望着院中满园春色，思绪却不由自主飘到了丞相府。
不知道她此刻在做什么？
丞相府向来中立，他们这些成年皇子，为了避嫌，不好随意入府探望，想来她此刻，定是过得悠闲自在。
想到苏悦的模样，他眼神慢慢变得柔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