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疆，炎谷外围，临时营地。
晨光艰难地穿透终年不散的蒸腾热雾，在赤红色的岩石上投下斑驳扭曲的光影。营地内弥漫着金疮药和汗水的味道，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因腐骨蝇毒素未清而残留的淡淡腥气。受伤的暗卫经过紧急处理，伤势稳定下来，但精神依旧疲惫。
林肃靠在一块温热的岩石上，就着清水，慢慢嚼着硬邦邦的肉干。他的目光落在不远处被小心放置的、两名牺牲暗卫的遗物上——两把磨损的匕首，几枚特制暗器，以及各自的身份木牌。昨夜短暂的激战，付出的代价却如此沉重。甲三坐在他旁边，沉默地擦拭着自己的刀，刀刃上昨夜沾染的污秽已被仔细清理，寒光湛然。
“岩卡还没消息。”甲三打破沉默，声音有些沙哑，“按照约定，如果顺利，他昨晚或今晨就该到鹰嘴岩附近留下标记。会不会……”
林肃望向迷魂林的方向，那里依旧被淡淡的白色瘴气笼罩，静谧得有些诡异。“再等等。他熟知地形，又有密道，或许只是被什么事情耽搁了。”他顿了顿，“倒是火蜥蜴坡那边，昨夜动静不小，黑水部吃了亏，那个‘圣使’绝不会善罢甘休。我们必须做好他们报复或加强探查的准备。”
话音刚落，负责外围警戒的一名暗卫迅速靠近，低声道：“将军，鹰嘴岩方向，发现疑似苍梧部的标记！是三块叠放的、呈箭头状指向我们营地的红色石头，旁边还有一小截新鲜的、带有苍梧部图腾的骨饰。”
来了！林肃和甲三立刻起身。
“留两人看守营地，照顾伤员。甲三，带上两人，跟我去鹰嘴岩。”林肃快速下令，“带上信号焰火，若有变故，立刻示警。”
很快，四人悄然离开营地，沿着之前探明相对安全的路线，向鹰嘴岩快速移动。距离并不远，但他们依旧保持着高度警惕，留意着任何风吹草动。炎谷外围的热风永不停歇，卷起细小的沙砾，打在脸上微微刺痛。
接近鹰嘴岩下方那片相对隐蔽的岩坡时，一个瘦削的身影从一块巨石后闪出，正是岩卡！他比几天前更加憔悴，脸上多了几道新鲜的血痕，但眼神却亮得惊人，看到林肃等人，明显松了口气，快步迎上。
“林将军！甲三头领！”岩卡压低声音，语气急促，“我带来了消息，但情况……很糟！”
“慢慢说，怎么回事？”林肃示意他冷静，同时目光扫视四周，确认安全。
岩卡喘了口气，语速很快：“我按密道潜回部族，找到了我叔叔——他是现在部族里还能主事的长老。他告诉我，黑水部大巫师‘蝮’和那个中原‘圣使’勾结，血祭的准备已经基本完成！他们从各处掳掠了超过八百人，就关押在黑水部圣地‘血池’附近的地牢里！血月之夜，他们就要进行最后的仪式！”
八百人！距离九百九十九的献祭数目已然不远！林肃和甲三心头一沉。
“还有，”岩卡眼中闪过一丝恐惧，“我叔叔说，那个‘圣使’似乎掌握了某种更可怕的东西。他前几日亲自带人进入炎谷深处，好像……好像找到了沟通‘万蛊之母’或者获取某种力量的关键！黑水部的人私下传言，说‘圣使’在沸水潭附近布置了邪恶的阵法，要用‘离火之精’作为阵眼的核心，在血月之夜，强行唤醒沉睡的邪神！一旦成功，不仅被献祭的人会死，整个南疆，甚至更远的地方，都会被邪神的力量侵蚀！”
用离火之精作为阵眼，唤醒万蛊之母！这与林肃之前的猜测不谋而合！离火之精果然不仅仅是祭祀所需，更是整个“圣蛊计划”的关键枢纽！
“他们知道离火之精的确切位置和获取方法了？”林肃追问。
岩卡摇头：“具体不知道。但我叔叔从一个差点被炼成尸傀、侥幸逃出的黑水部叛徒口中得知，‘圣使’好像有一张很古老的羊皮地图，上面标注了炎谷深处和获取‘地火之心’（应该就是离火之精）的方法。他们最近频繁进出炎谷，就是在按图索骥。我回来时，发现火蜥蜴坡的驻军增加了一倍，而且有更多黑袍人在活动，似乎在为什么大事做准备。”
地图！圣使手中竟然有古老的地图！这解释了为何对方能如此精准地找到炎谷，并似乎对内部有所了解。
“你能联系上其他反对黑水部的部族吗？或者，苍梧部现在还能集结多少力量？”甲三问到了关键。单靠他们这几个人，想要破坏黑水部与圣使经营已久的血祭，无异于痴人说梦。
岩卡脸上露出苦涩：“很难。黑水部势大，又有‘圣使’的尸傀和邪术相助，很多小部族要么被灭，要么臣服。苍梧部损失惨重，现在能拿起武器的，不到两百人，而且分散隐藏，缺乏武器和药物。我叔叔正在暗中联络与我们交好的‘白溪部’和‘高山部’，但他们也被黑水部打压得很厉害，态度犹豫。除非……除非我们能证明，有足够的力量破坏血祭，或者给他们看到希望。”
希望……林肃看着岩卡眼中那微弱却不肯熄灭的火苗，心中有了决断。
“岩卡，你带来的消息非常重要。”林肃沉声道，“我们确实找到了离火之精的所在。”他将发现古老山洞、阶梯、平台以及守护赤鳞巨蟒的情况简要说了一遍。
岩卡听得目瞪口呆，随即激动起来：“祖灵庇佑！那一定是先民留下的圣地入口和守护灵兽！传说中，只有得到祖灵认可、心怀纯净、或者拥有特殊信物的人，才能安全通过考验，接近‘地火之心’！‘圣使’的地图或许能指引他们找到位置，但他们绝不可能得到守护灵兽的认可！那赤鳞火蟒是炎谷的精灵，只会攻击心怀恶念和身负邪气之人！”
特殊信物？祖灵认可？林肃心中一动，想到了“乌啼”剑在面对南疆邪物时的特殊反应，以及那古老岩洞中的火焰刻痕。
“如果我们能抢先取得离火之精，或者至少阻止‘圣使’得到它，是否就破破坏他们的阵法，进而破坏血祭？”林肃问。
“一定可以！”岩卡用力点头，“离火之精是仪式最核心的阵眼，没有它，阵法就无法完全启动，最多只能进行低层次的血祭，绝不可能唤醒‘万蛊之母’！而且，如果我们能掌控离火之精，或许……或许还能用它来对付黑水部和尸傀！我叔叔说过，地火之心蕴含至阳至刚的净化之力，正是阴邪之物的克星！”
克星！林肃握紧了腰间的“乌啼”。这柄剑似乎也蕴含着某种“净化”之力，是否与离火之精同源？亦或是……钥匙？
“岩卡，你立刻返回，将我们已找到离火之精确切位置，并准备尝试获取的消息，告知你叔叔。请他尽力联络一切可能争取的力量，在血月之夜前，尽可能在黑水部外围制造混乱，牵制他们的兵力。不需要他们强攻，只需分散注意力，制造恐慌即可。”林肃快速部署，“同时，我们需要更多关于‘圣使’那张古老地图的信息，以及他们可能在沸水潭附近布置的阵法的具体情况。你能想办法再打探吗？”
岩卡思索片刻，咬牙道：“我可以试试！部族里还有些老人，知道很多古老的传说和秘密。我也认识几个对黑水部不满的猎人，或许能混进他们控制区边缘探查。但需要时间。”
“血月之夜还有多久？”林肃问。
“根据部族巫师的推算，还有九天。”岩卡答道。
九天！时间紧迫得让人窒息。
“好。我们分头行动。”林肃目光锐利，“你负责联络部族和打探消息，务必小心。我们这边，会再次尝试进入那个古老山洞，寻找安全取得离火之精的方法。每隔一日，日落时分，我们在鹰嘴岩下那块有闪电焦痕的岩石旁交换情报。若一方未至，另一方最多等半个时辰，然后立刻撤离，以防不测。”
“明白！”岩卡重重点头，将怀中一小包用油纸包好的、据说是苍梧部秘制的驱虫避瘴药粉塞给林肃，“这个或许用得上。林将军，甲三头领，你们一定要小心！‘圣使’和他手下那些黑袍人，比黑水部的巫师更加邪恶可怕！”
简短交代后，岩卡如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再次消失在嶙峋的岩石与热雾之中。
林肃和甲三返回营地，将岩卡带来的情报与众人分享。气氛更加凝重，但目标也更加清晰——不惜一切代价，阻止“圣使”得到离火之精！
“将军，我们何时再探山洞？”甲三问道。
林肃看了看天色，又看了看受伤的同伴：“今日让大家好好休息，恢复体力，处理伤势。我们补充饮水，准备绳索和应对高温、毒虫的物品。明日拂晓，热浪稍弱时，再入山洞。这次，我单独下去。”
“不行！”甲三立刻反对，“将军，那下面有守护异兽，还有未知危险，您一个人太冒险了！至少让我跟您下去！”
“那赤鳞巨蟒对‘乌啼’有所反应，或许我能借此与它周旋。人多了，反而可能刺激它，或者触发未知的机关。”林肃语气坚决，“你留在上面接应，同时带人严密监视火蜥蜴坡和可能的其他入口。若‘圣使’的人在我们行动期间靠近，必须立刻通知我。”
见林肃主意已定，且言之有理，甲三只能无奈应下，但坚持要求林肃带上所有可用的药物和信号工具。
就在南疆这边紧锣密鼓准备再次探险时，遥远的平州和京城，也因各自获得的新情报而暗流汹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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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州城，暗卫秘密据点。
丙十二面前摊开着一份份刚刚整理出来的、关于昨夜参与“运铁”行动所有人员的初步排查报告。他的眉头紧锁，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
“头儿，有问题。”一名负责审讯的暗卫低声道，“负责传递此次行动具体路线和伏击点位的三个传令兵，其中有一个叫王五的，在行动前一天的傍晚，借口家中有急事，离开军营一个时辰。我们查了他的家，他母亲确实突发急症，但据邻居说，当时只有他妻子在家照顾，并未见王五回去。这一个时辰，他去了哪里，见了谁，无人能证明。”
“王五……”丙十二翻出王五的档案。普通军人出身，入伍五年，表现平平，无特殊背景。但往往就是这种不起眼的小人物，最容易成为被利用的缺口。
“他回来后有何异常？”
“据同帐的人说，他回来时神色有些慌张，推说母亲病重担忧。但第二天行动时，他并无特别表现，直到遭遇袭击……”暗卫顿了顿，“我们在清理战场时，发现他的尸体……位置有些奇怪，像是在逃跑时被从背后袭杀，伤口是北狄弯刀造成的，但尸体周围没有激烈打斗的痕迹。而且，他的水囊不见了。”
水囊不见了？在那种混乱的战场上，一个普通水囊……丙十二眼神一凝：“立刻秘密搜查王五在军营的所有物品，还有他的家！重点查找有无夹带、密信、或者不属于他的财物！另外，查他最近半年所有的人际往来，尤其是与军营外人员的接触！”
“是！”
几乎同时，另一名负责监视城内外可疑人物的暗卫匆匆进来：“头儿，有发现！我们盯着的那个东市绸缎庄老板，今天上午接待了一个‘行商’，两人在密室谈了约一刻钟。那‘行商’离开时，我们的人认出，他脚上靴子的样式和磨损痕迹，与昨夜袭击者中一个头目留下的半个脚印非常相似！我们的人正暗中跟着他。”
绸缎庄老板是之前排查出的、与赵汝贤有过不明资金往来的嫌疑人之一！
“不要打草惊蛇！”丙十二精神一振，“咬住那个‘行商’，看他去见谁，落脚点在哪！同时，增派人手，监控绸缎庄所有进出人员！这一次，我们要顺藤摸瓜，揪出这条线上的所有人！”
平州的内部清洗，终于捕捉到了一丝确凿的线索。然而，他们不知道的是，那个被跟踪的“行商”，在转过几条街巷，确认甩掉尾巴后，嘴角露出一丝诡笑，闪身进了一家生意冷清的棺材铺。片刻后，棺材铺的后门打开，出来的却是一个穿着粗布衣裳、推着粪车的潦倒老汉，慢悠悠地向着城门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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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秘密农庄地下密室。
吴管事带回的消息，让萧谨言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王爷，查清楚了。太子预定于明日晚间，亲自前往冰窖，名义上是查验‘玄阴真水’的收集情况，为炼丹做最后准备。届时，他会带着那两个最主要的‘仙师’同往。据我们买通的一个负责洒扫冰窖外围的小太监说，冰窖内层最近确实被太子的人封锁了，连日常维护的老太监都不让进，里面时常传出念咒和敲击法器的声音，还有……还有很淡的血腥味。”
明日晚间！太子亲临！还有血腥味！
萧谨言的心猛地一沉。太子如此急切，甚至不惜亲临那阴寒污秽之地，说明他们对玄阴真水的攫取或利用，已经到了关键时刻！甚至可能……已经开始了某种邪恶的仪式！
“那几个‘仙师’的底细呢？”
“还在查，但已有眉目。”吴管事压低声音，“其中领头的那个，道号‘玄冥子’，据说是从崂山来的，但崂山那边的道观根本查无此人。我们的人从他们采购药材的渠道反向追查，发现其中几味稀有毒虫和矿石，与南疆那边流出的货单有重合。而且，有人曾看见‘玄冥子’与一个戴着斗笠、看不清面容、但手上有一个‘荆棘缠绕眼睛’刺青的神秘人，在城西一家废弃的道观有过短暂接触。”
荆棘之眼！果然是他们！这些所谓的“仙师”，根本就是“荆棘之眼”派来协助（或者说操控）太子，完成“圣蛊计划”京城部分的核心人物！
“皇城司陆炳和执金吾副统领周尧那边呢？有回复吗？”
“陆炳大人回复了暗语，表示已知晓，但皇城司内部最近被太子安插了人，他行动受限，只能暗中配合，无法公然调动人马。周尧副统领则更为直接，他传话来说，只要王爷有令，他麾下三百亲信卫士，随时听候调遣，不惜此身！”吴管事眼中闪过一丝欣慰。
三百亲信卫士，在这庞大的京城中，力量依旧薄弱，但已是雪中送炭。更重要的是，这表明仍有忠贞之士，未被太子的权势和阴谋腐蚀。
萧谨言在狭小的密室内踱步。明日晚间，冰窖……这是一个机会，也可能是陷阱。太子既然敢去，必定做好了防备。但这也是他可能接触到父皇、阻止玄阴真水被滥用的唯一机会。
硬闯？成功率太低，且会立刻暴露自己回京，引发全面冲突，甚至可能被太子反咬一口，诬为谋逆。
智取？如何能在不惊动太子严密守卫的情况下，进入冰窖，探明情况，甚至……组织仪式？
他的目光落在密室角落一个不起眼的木箱上。那是他早年命人挖掘的、连通京城地下部分古老排水系统的秘密通道图。其中一条支线的尽头，距离皇宫冰窖的外墙……似乎并不太远。
一个大胆而冒险的计划，在他心中逐渐成形。
“吴叔，”萧谨言停下脚步，声音冷静得可怕，“我需要你立刻去办几件事……”
夜色再次降临，笼罩大地。南疆的炽热，平州的肃杀，京城的阴谋，都在黑暗中默默发酵、涌动。距离血月之夜，又近了一天。无形的网正在收紧，而身处网中的每一个人，都不得不做出自己的抉择，赌上一切，去搏那一线生机，或者……坠入万劫不复的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