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红的光像被打碎的颜料罐一样泼满了整面墙。
林晚甚至来不及思考那三行字是什么意思，身体已经先动了——她猛地向后扑倒，怀里紧紧护住那颗发烫的种子和摊开的日志。几乎同一时刻，从漩涡中心爆射出的暗红能量束擦着她的头皮掠过，烧焦了几缕头发，空气里弥漫开蛋白质烧糊的怪味。
“躲到水晶后面去！”面具人的吼声被爆炸声盖过一半。
大厅在震颤。不是之前那种有规律的共鸣震动，而是像被巨人攥在手里用力摇晃的抖动。墙上的裂缝像蛛网一样蔓延开来，碎石头下雨似的往下砸。一根小腿粗细的水晶柱从穹顶断裂，轰然砸在林晚刚才站的位置，碎片溅得到处都是。
林晚连滚带爬地躲到一根相对完好的蓝色水晶簇后面。她背靠着冰冷的水晶表面，大口喘气，手里的日志还在发烫，烫得她掌心发红。
那三行字还在纸上。
“不要给它。”
“那不是契约。”
“那是投降。”
字迹是深褐色的，不像墨水，更像……干涸的血。笔画有些抖，但每一笔的收尾都很用力，像写字的人用尽了最后的决心。
是谁写的？什么时候写的？为什么现在才出现？
问题一个接一个冒出来，但林晚没时间细想。她又探出头去看墙上的漩涡——那东西已经彻底失控了。暗红的光芒疯狂地旋转、膨胀，漩涡深处那两点红光变成了两道不断扫射的光束，像探照灯一样在大厅里乱扫。被光束扫过的地方，水晶表面立刻蒙上一层锈红色的污渍，然后开始剥落、碎裂。
它在找种子。
林晚能感觉到。那种被锁定的、如芒在背的感觉越来越强烈。她怀里那颗种子的搏动已经快得像擂鼓，暗金色的光斑在中心疯狂闪烁，表面的银白纹路像活过来一样蠕动。
“它想要这个……”林晚喃喃道，手指无意识地收紧，把种子和日志一起按在胸口。
“那就更不能给它！”面具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摸到了她旁边，背靠着同一根水晶簇的另一侧。他肩膀的伤口又裂开了，暗红色的血浸透了绷带，但他好像感觉不到疼，眼睛死死盯着远处的萧衍。“你看那边。”
林晚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萧衍还悬浮在半空。暗红能量束已经不再缠绕他——漩涡把所有力量都集中到了搜寻种子上。但他身周的能量场并没有因此稳定下来，反而……更乱了。
银白、暗金、幽蓝、暗红，四种颜色像打架一样在他身体里冲撞。皮肤表面不断鼓起又平复，像有活物在底下钻。他的眉头锁得死紧，嘴唇无声地开合，偶尔有一两声破碎的音节漏出来——
“……不……”
“……别听……”
林晚的心揪紧了。她想起凯恩说过的话:萧衍体内的混乱，既是风险，也是可能性。但眼前这情况，哪还有什么可能性？分明是马上要炸开的火药桶。
“应急协议还在运行吗？”她转头问面具人。
面具人快速瞥了一眼臂载电脑。屏幕已经花了，一道道彩色条纹干扰着图像，但还能勉强辨认出几个数据。“剥离程序……被强行中断了。但连接还在维持。他现在就像个……”
“就像个漏斗。”林晚接话，声音发哑，“一边连着地脉深处，一边连着那个漩涡。”
面具人沉默地点点头。
又一道暗红光束扫过来。这次离得更近，光束边缘擦过他们藏身的水晶簇。蓝色水晶表面立刻发出滋滋的响声，像冰块遇到烧红的铁，表面迅速变黑、碳化，然后整块整块地剥落。
水晶簇在缩小。
以肉眼可见的速度。
面具人脸色变了:“它在吞噬水晶的能量！等这些缓冲水晶被吃完，下一个就是——”
核心共鸣水晶。
还有萧衍。
林晚知道他在想什么。她低头看向怀里的种子。那种灼热的刺痛感还在加剧，但奇怪的是，刺痛中开始掺杂进另一种感觉……一种很细微的、几乎要被忽略的……
牵引感。
就像有什么东西在轻轻拉着种子，往某个方向去。
她顺着那股牵引感抬头。
不是墙上的漩涡。
是萧衍。
准确地说，是萧衍眉心那个几乎看不见的符文虚影。那一点微弱的暗金色，正在和种子中心的暗金光斑，以完全相同的频率闪烁。
一下，两下，三下。
同步得像心跳。
林晚的呼吸停了一拍。她想起之前，在阿尔法节点，她就是通过自己作为桥梁，引导种子之力暂时稳定了萧衍。但那需要接触，需要主动引导，而现在……
现在种子和萧衍之间，好像自己建立了某种联系。
“面具人。”林晚的声音很轻，“你有没有觉得……萧衍和这颗种子，在互相吸引？”
面具人皱眉盯着远处的萧衍看了几秒，又看向她手里的种子。他肩上的伤口突然抽痛了一下，让他嘶了一声。
“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林晚舔了舔干裂的嘴唇，“也许我们搞错了方向。不是我们要怎么用种子去救萧衍，而是……种子自己就在想办法。”
话音刚落，怀里的日志突然又动了一下。
不是翻开，是整本书在轻微地震颤。封面上那些几乎透明的银色纹路，此刻开始散发出柔和的白光。那光很淡，但很干净，像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在雪地上。
而与此同时，墙壁上的漩涡，突然停滞了一瞬。
就像正在疯狂旋转的陀螺被人用手指轻轻碰了一下。虽然马上又恢复了旋转，但那个瞬间的停顿，真实存在。
漩涡深处的两点红光，第一次……转向了林晚手里的日志。
不是种子。
是日志。
林晚愣住了。她低头看手里的书。白光正在增强，那些银色纹路从封面开始向书页内部蔓延，所过之处，纸张上浮现出更多之前看不见的字迹、图案、标记……
然后她看到了。
在第三行警告字迹的下方，又有一行新的小字正在缓缓浮现。
字迹更小，更潦草，像匆忙间写下的笔记:
“阵图有缺。”
“西南角，第三节点。”
“那是‘门’。”
林晚的脑子嗡的一声。
门？
什么门？
她猛地抬头看向墙壁上的漩涡，目光快速扫过那些密密麻麻的暗红符文。西南角……西南角是哪里？大厅的方位早就乱了，倾覆的塔，扭曲的空间，她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
“左后方。”面具人的声音突然响起，低沉而急促，“你左后方大概十五米，墙根位置。那里有一片符文排列不自然，我早就注意到了，但之前以为是损坏。”
林晚转头看去。
左后方的墙壁，靠近地面的位置，确实有一片暗红符文。但和其他地方不同，那片符文的颜色要浅一些，排列也显得……松散。就像一副拼图，其他地方都严丝合缝，唯独那里缺了几块，只能用不相干的碎片勉强填上。
而且，仔细看的话，那片符文区域的中央，有一个很不起眼的凹陷。
形状像个锁孔。
“那是出口？”林晚的声音带着不敢置信的颤抖。
“也可能是陷阱。”面具人死死盯着那个方向，“但凯恩——或者留下这些字的人——既然特意指出来……”
他没有说完。但意思很明显:这是绝境里唯一看到的、像线索的东西。
墙上的漩涡又开始动了。这次它不再胡乱扫射，而是把所有的暗红光芒都向中心压缩。漩涡旋转的速度越来越快，快到几乎看不清具体的符文，只剩下一片模糊的暗红色光影。而那两点红光，已经牢牢锁定了林晚手里的日志。
它在蓄力。
下一次攻击，绝对不会落空。
“没时间犹豫了。”面具人撑着水晶簇站起来，动作因为疼痛而有些僵硬，“我掩护你过去。你带着日志和种子，去那个‘节点’看看。”
“那你呢？”林晚也站起来，膝盖还在发软。
“我拖住它。”面具人说着，从腰间的装备包里掏出最后两枚菱形装置——和之前贴在水晶簇上的疏导器很像，但型号更大，表面有危险的红色警示条纹。“这东西本来是用来炸开遗迹封石的。能量全开的话，应该能干扰那鬼东西几秒钟。”
林晚看着那两枚装置，又看看面具人肩膀上渗血的伤口。“你会——”
“死不了。”面具人打断她，语气里难得带了点粗鲁，“快走！数到三！”
他深吸一口气，手指按在装置的启动钮上。
林晚咬紧牙，把种子重新裹进布包塞回怀里，日志紧紧抓在手中。她最后看了一眼远处悬浮的萧衍——他身周的能量乱流已经快要失控了，四种颜色混成一团污浊的灰黑。
“一。”
面具人弓起身子，像准备扑出去的猎豹。
“二。”
林晚压低身体，眼睛死死盯着左后方墙根那个凹陷。
“三！”
面具人猛地从水晶后冲出，两枚装置狠狠砸向墙壁上的漩涡！装置在半空就爆开了，不是爆炸，是爆发出两团刺眼的蓝色电网，像捕鸟网一样罩向漩涡中心！
漩涡的旋转骤然一滞。暗红光芒和蓝色电网绞在一起，发出噼里啪啦的爆响声，整个大厅的光线都在疯狂明灭！
就是现在！
林晚用尽全身力气向左后方冲去。地面在震动，碎石不断落下，她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往前冲。十五米的距离，平时几步就能跑到，现在却漫长得像跑了一辈子。
终于到了。
她扑到墙根，手指摸上那片颜色较浅的符文区域。触感冰凉，像摸到了冬天的铁皮。中央那个锁孔状的凹陷，大概有巴掌大，边缘很光滑，像是经常被使用。
但用什么开？
钥匙？密码？还是……
林晚低头看向手里的日志。
日志还在发光。封面上的银色纹路，此刻已经蔓延到了书脊，然后继续向封底延伸。她下意识地把日志翻过来——
封底也有纹路。
和封面不一样的纹路。更简单，更……眼熟。
林晚盯着看了两秒，然后猛地想起来了。
这个图案，她在守泉人的笔记里见过！就在地图的角落，用红笔圈出来的一个小标记！当时她还以为是某种注释符号，没在意！
她颤抖着手，把日志封底对准墙上的凹陷。
大小……好像差不多。
形状……也吻合。
她试着把日志按上去。
严丝合缝。
就像钥匙插进了锁孔。
咔哒。
一声很轻的、但清晰无比的机械扣合声。
紧接着，那片浅色的符文区域，突然开始褪色。暗红色像潮水一样退去，露出底下原本的材质——不是石头，是一种银灰色的金属，表面刻着密密麻麻的、更古老、更复杂的淡金色纹路。
而那些纹路，正在被日志封底散发出的白光，一点点……点亮。
就像点亮一盏灯。
从中心开始，淡金色的光芒涟漪般向外扩散。所过之处，金属表面的纹路变得清晰、明亮，然后开始流动、重组，最终构成一个完整的、缓缓旋转的圆形图案。
图案中央，是一个简单的符号:一个圆圈，里面有三道弧线。
和日志封面的一模一样。
“门……”林晚喃喃道。
她的话音刚落，圆形图案突然向内凹陷。
不是物理上的凹陷，是空间本身的扭曲。墙壁像水面一样荡开涟漪，图案中央出现了一个……洞。一个旋转着淡金色光芒的、大概能容一个人通过的洞。
洞里看不到对面是什么。只有光，柔和的金色光芒，还有一股……风。
一股带着泥土气息、青草味道、还有隐约水声的，清新的风。
和这个充满锈蚀和死亡气息的大厅，格格不入的风。
林晚愣住了。
她没想到真的会有“门”。更没想到，门的那一边，传来的会是这样的气息。
这怎么可能？这里是倾听塔的深层基座，在地底深处，周围只有岩石和废墟，哪来的泥土和青草？
除非……
除非这扇门通往的，根本不是现实中的某个地方。
“林晚！”
面具人的喊声把她拉回现实。她转头看去，蓝色电网已经快撑不住了。漩涡正在一点点撕开那些能量束缚，暗红光芒重新开始涌动。面具人半跪在地上，肩膀的伤口崩裂得更厉害了，血已经流到了手肘。
而更糟糕的是——
萧衍那边，出问题了。
四种颜色的能量乱流，终于彻底失去了平衡。一股灰黑色的、污浊的、带着不祥气息的能量风暴，以他为中心猛地炸开！风暴所过之处，水晶簇成片成片地碎裂、碳化、变成粉末！
核心共鸣水晶发出不堪重负的嗡鸣，表面的白光忽明忽灭，眼看就要熄灭。
而萧衍的身体……
林晚的呼吸停止了。
萧衍的眼睛，睁开了。
但那双眼睛里，没有瞳孔，没有眼白，只有两团旋转的、混杂着暗红和幽蓝的混沌光芒。
他的嘴张开，发出声音——
不是人类的声音。
是无数声音重叠在一起的、混乱的嘶吼:
“……倾听……”
“……吞噬……”
“……成为……”
面具人脸色煞白，撑着地面想站起来，但腿一软又跪了下去。
漩涡彻底撕开了电网。暗红光芒重新凝聚，两点红光死死盯住林晚——不，是盯住她身后那扇刚刚打开的、旋转着淡金色光芒的门。
然后，漩涡和萧衍，同时动了。
漩涡化作一道暗红洪流，扑向那扇门。
萧衍——或者说，控制着萧衍身体的那个东西——悬浮着飘向那扇门。
他们的目标一致:进入那扇门。
吞噬门后面的东西。
林晚站在门前，背对着淡金色的光芒，面对着扑来的暗红洪流和失控的萧衍。
她没有退。
也退不了。
身后是门，是唯一可能的生路——也可能是另一个陷阱。
身前是毁灭。
她低头，看向手里的日志。封底还嵌在墙上的“锁孔”里，书页无风自动，快速翻动着，最后停在了某一页。
那一页上，只有一句话。
用和之前一样的深褐色字迹，写着:
“现在，选择。”
“带他进来。”
“或者——”
字迹到这里断了。
后面半句，被什么液体污渍模糊了，看不清。
林晚抬头，看向越来越近的暗红洪流，看向那双混沌眼睛的萧衍。
她伸手，不是去拔日志，而是——
抓住了萧衍的手腕。
他的皮肤冰冷，像冬天的铁栏杆。
“萧衍。”她轻声说，声音抖得厉害，但很清晰，“我们走。”
然后她用力一拉，拽着他，向后倒进了那片旋转的淡金色光芒里。
面具人的喊声被光芒吞没。
暗红洪流扑到门前，却像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疯狂地冲刷、拍打，却进不去。
门开始缩小。
淡金色的光芒在变暗。
在门彻底闭合前的最后一瞬，一只手——属于面具人的手，沾满血的手——猛地从外面伸了进来，抓住了门框边缘。
然后，门关上了。
大厅里，只剩下疯狂咆哮的暗红漩涡，和满地碎裂的水晶残骸。
一片死寂。
除了……
墙根那片银灰色金属上，那个已经暗淡下去的圆形图案中心，缓缓渗出了一滴……
暗金色的液体。
像血，但又不是血。
它沿着墙壁流下，流过满地水晶碎片，最后，滴进了地面一道最深的裂缝里。
裂缝深处，有什么东西……
动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