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支弩箭带来的死寂，只持续了呼吸之间。
“在那边！”孙猎户第一个反应过来，如同离弦之箭般扑向窝棚区的阴影。几个反应快的青壮也红着眼跟了上去。
人群像炸开的锅，恐慌再次蔓延。内部！敌人竟然就藏在他们中间，在这最要命的时刻，灭了口！
萧衍脸色铁青，快步走到咽了气的疤脸男人身边，蹲下仔细查看那支弩箭。箭身短小精悍，箭头三棱带血槽，是军中专用的制式手弩，但磨损严重，显然有些年头了。
“搜！所有人原地不动，互相指认刚才身边是谁！”萧衍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怒火，像闷雷滚过每个人的头顶，“王屯长，带人封住所有能出屯的路口！陈擎，稳住大门！”
命令一道道下达，勉强压制住即将失控的场面。人们惊疑不定地互相打量着，原本并肩御敌的信任在这一刻出现了细微的裂痕。
林晚的心也沉到了谷底。她下意识地又看向张翠儿的方向。只见张翠儿脸色惨白如纸，抱着包袱的手指关节攥得发白，身体抖得更厉害了，几乎要缩成一团。
是吓的，还是……
窝棚区那边传来了呵斥和翻找的动静，孙猎户他们显然在加紧搜查。
就在这时，屯门外，赵奎似乎察觉到了屯内的混乱，攻势陡然加强！撞门声再次猛烈起来，还夹杂着火箭呼啸射入的声响，试图点燃更多的草棚，制造更大的混乱。
“稳住！别乱！各自守好位置！”陈擎在门后声嘶力竭地吼着，带人死死顶住门闩，木门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仿佛下一刻就要彻底碎裂。
内忧外患，如同两只无形的大手，死死扼住了河谷屯的咽喉。
林晚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目光扫过混乱的人群，扫过地上疤脸的尸体，扫过那支夺命的弩箭……弩箭？军制手弩，并非寻常人能弄到。疤脸临死前说的“京城，永……”，“永”什么？永昌侯？永王府？还是某个姓氏里带“永”字的大人物？
线索太少，像一团乱麻。
她走到萧衍身边，低声道：“弩箭是军中的，但很旧。那人……可能不是赵奎一伙的。”她顿了顿，补充了一句，“粮食失窃，和张翠儿……可能有点关联，我看到她有一支类似的木簪。”
萧衍眼神微动，看了她一眼，目光深沉。他没有立刻说什么，只是将那只弩箭紧紧握在手中，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先把眼前的难关渡过去。”他最终沉声道，目光投向摇摇欲坠的屯门，“赵奎才是燃眉之急。”
话音刚落，孙猎户一脸晦气地从窝棚区钻了出来，手里拎着一张被遗弃的、普通猎户常用的旧弓，以及几根散落的、同样磨损严重的弩箭。
“人没抓到，溜得比兔子还快！只找到这个，扔在一个废弃的地窖口。”孙猎户将东西递给萧衍，“弓和箭都是老物件，屯里以前也有猎户用过类似的，查不出是谁。”
线索似乎又断了。对手比他们想象的更狡猾，准备也更充分。
外面的撞击声越来越急，伴随着赵奎嚣张的喊话：“萧衍！听见了吗？你们里面已经烂透了！开门投降，我或可饶这些贱民一命！负隅顽抗，鸡犬不留！”
这话如同毒液，渗透进本已惶惑的人心。一些胆小的妇孺开始低声啜泣，绝望的气氛如同瘟疫般扩散。
林晚看着眼前的一切，看着萧衍紧抿的嘴唇和眼底的血丝，看着陈擎等人用血肉之躯顶住的大门，看着那些惶恐无助的屯民……一股不甘和倔强从心底升起。
不能就这样完了！他们好不容易才在这里站稳脚跟，有了田，有了家，瑞瑞才刚刚能睡个安稳觉……
她深吸一口气，忽然上前几步，走到人群前方，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赵奎的话，你们也信？”她的目光扫过一张张惊惶的脸，“他若真有把握立刻攻进来，还会在外面浪费口水？他就是在吓唬我们，让我们自己乱起来，他好不费力气地冲进来抢粮、杀人！”
她顿了顿，声音提高了几分，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力度：“我们身后没有退路！地窖里藏着我们的孩子，地里长着我们来年活命的粮食！开门是死，守不住也是死！那为什么不拼一把？至少拉几个垫背的！别忘了，我们之前能打死独眼龙，今天也一样能让赵奎崩掉满嘴牙！”
她的话没有什么华丽的辞藻，却像一把重锤，敲在了每个人心上。求生的欲望，保护亲人的本能，以及被逼到绝境后反而生出的那股子狠劲，逐渐压过了恐惧。
“林娘子说得对！”一个刚才手臂受伤的汉子哑着嗓子吼道，“跟他们拼了！”
“对！拼了！”
“守住！不能让这些狗娘养的进来！”
零星的呼喊逐渐汇聚成一股微弱却坚定的力量。人们重新握紧了手中的武器，目光里的慌乱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萧衍看着林晚，眼神复杂，有赞许，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他振作精神，开始重新调配人手，加固防御。
然而，赵奎显然也失去了最后的耐心。
“用火油！烧门！”他声嘶力竭地下令。
几罐黑乎乎的火油被泼洒在厚重的木门上，紧接着，几支火箭精准地射中了油渍！
“轰！”
烈焰瞬间升腾，贪婪地舔舐着门板，灼热的气浪扑面而来！木门在火焰中发出噼啪的爆裂声，浓烟滚滚。
大门，眼看就要被烧穿了！
最后的屏障，即将消失。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握武器的手心里全是冷汗。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林晚眼角的余光，似乎瞥见靠近水井的方向，那个一直低着头、瑟瑟发抖的张翠儿，趁着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燃烧的大门吸引，正悄无声息地、一点一点地，向着堆放杂物和草料的更深处挪动……
她的手，似乎紧紧捂着那个一直抱在怀里的包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