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猛地回头,只见身后站着个穿长衫的年轻公子,眉目清朗,手里拎着个药箱,看着不像码头附近的人。
他约莫二十出头的年纪,身上的长衫浆洗得干净挺括,袖口还绣着雅致的兰草纹,一看便是家境殷实的读书人。
福英下意识将小云往身后护了护,警惕地打量着他:“公子是何人?我们与你素不相识,不敢平白受你的恩惠。”
那公子温和一笑,眉眼间没有半分倨傲,反倒透着股让人安心的善意:“姑娘不必戒备,在下姓李,家就在这码头附近开了家布铺。方才路过此处,瞧见姑娘你扛麻袋时的模样,实在是……让人心疼。”
他说着,从药箱里取出一小罐药膏,递了过来:“这是我家自制的活血药膏,治磕碰擦伤最是管用,你们先拿去用,不算什么贵重东西。”
福英看着那罐药膏,又看了看自己血肉模糊的肩膀,再瞧瞧小云苍白的脸,心里挣扎了片刻。
她知道,若是放任肩膀的伤不管,怕是连抬手的力气都要没了,往后更别想找活计。
她咬了咬唇,终是接过药膏,低声道:“多谢李公子。这份恩情,我们姐妹记在心里了。”
“举手之劳罢了。”李公子摆了摆手,目光落在小云身上,见她脸色苍白,还隐隐透着几分惊惧,便又开口道,“实不相瞒,我家布铺最近正要添几个女工,缝补裁剪、整理布匹的活计都有,虽说工钱不算多,但管一日三餐,还有个安稳的住处。你们姐妹俩……可愿意去试试?”
这话一出,福英猛地抬起头,眼里满是不敢置信。
她原以为,熬过今日,明日还得为生计奔波,却没想到,竟会有这样的转机。
小云也愣住了,忘了掉眼泪,只是怔怔地看着李公子。
福英攥着药膏的手微微发颤,她深吸一口气,朝着李公子深深鞠了一躬:“若公子真肯收留我们姐妹,我们必定尽心尽力做事,绝不敢偷懒耍滑!”
李公子扶起她,笑道:“姑娘不必如此客气。布铺的活计不重,你们身子弱,正好也能养养伤。”他顿了顿,又补充道,“只是我家规矩严,手脚得干净些,你们若是愿意,现在便随我回布铺吧?”
福英看向小云,见小云眼里满是期盼,她点了点头,声音带着一丝哽咽:“愿意,我们愿意。”
风依旧吹着江面上的腥气,福英攥着那两个没吃完的窝头,又攥紧了手里的药膏,只觉得,这难熬的浊夜,好像终于要透出点光来了。
两人跟着李公子走了约莫半盏茶的工夫,拐过两条青石板巷,就瞧见了挂着“李氏布庄”牌匾的铺子。
黑漆描金的招牌擦得锃亮,门口摆着两盆月季,倒比周遭的铺子多了几分雅致。
铺子里已经有两个伙计在整理布匹,见李公子进来,都笑着招呼:“东家回来啦。”
李公子点点头,引着福英和小云往里走,掀开内堂的蓝布帘子,里面摆着几张木桌,针线筐、裁剪刀整整齐齐地码在上面。“你们先在这儿歇脚,我去拿两套干净的布衣,你们换了身上的脏衣裳。”
福英和小云连忙道谢,等李公子出去,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眼里看到了难以置信的庆幸。
没过多久,李公子拿着两套素色的棉布衣裳回来,又端来两碗温热的米浆:“先垫垫肚子,衣裳是新裁的,你们穿着合身便好。”
小云捧着温热的碗,眼眶又有些发红,低声道:“多谢李公子,您真是个好人。”
李公子闻言一笑:“不过是顺手帮衬,不必放在心上。”
歇过晌午,李公子便教两人认布匹、学缝补。福英之前在造衣厂做过两年,飞针走线的活计熟门熟路,上手极快,不消半个时辰,就把一匹素布裁得平平整整,针脚也细密匀净。
李公子看了,忍不住赞道:“姑娘好手艺,比铺子里的老手艺人也不差几分。”
福英脸上露出一丝羞赧,垂首道:“以前为了混口饭吃,练出来的罢了。”
一旁的小云却有些手足无措,她自小跟着爹娘种地,从没碰过针线,拿着剪刀的手直打颤,好不容易裁下一块布,却歪歪扭扭不成样子,连带着穿针引线都试了好几次,线团还缠成了乱麻。
她看着福英手里齐整的活计,又看看自己手里的“烂摊子”,眼圈慢慢红了,捏着针线的手愈发慌乱:“我……我怎么这么笨……”
福英正要开口安慰,李公子却先一步走了过去,接过她手里的针线筐,声音依旧温和:“别急,这活计讲究个熟能生巧,你头一回碰,做成这样已经不错了。”
他握着小云的手,教她如何捏针、如何穿线,指尖的力道很轻,语气也极有耐心:“线要捻得匀,穿针的时候眼睛别慌,对准针孔慢慢送进去。你看,这样是不是就穿进去了?”
小云的脸颊腾地一下红透了,低着头不敢看他,只觉得握着自己的手温热干燥,那温和的声音落在耳边,竟让她忘了之前的窘迫。
她跟着李公子的动作,果然一下就把线穿进了针孔。
“你瞧,这不就成了?”李公子松开手,笑着点头,“接下来教你缝边,针脚要短,要密,这样缝出来的衣裳才耐穿。”
他蹲在小云身边,手把手地教,哪里该落针,哪里该收线,说得细致入微。
日头慢慢西斜,透过窗棂洒进来,落在他的发顶,镀上一层柔和的金光。
小云偷偷抬眼,看着他专注的眉眼,心里忽然泛起一丝异样的暖意。
长这么大,除了福英姐,还没人这般耐心地待过她。她抿了抿唇,原本慌乱的心渐渐定了下来,手里的针线也慢慢有了章法。
福英将这一幕看在眼里,嘴角悄悄弯了弯。
等傍晚收工的时候,小云已经能缝出一段像样的布边了。
她捧着自己的“成果”,脸上满是欢喜,看向李公子的眼神里,也多了几分亮晶晶的光彩。
李公子检查过两人的活计,对福英道:“往后你便负责裁布缝衣,小云先学着整理布匹、锁边,慢慢来,不着急。”
他顿了顿,又道:“晚饭我让伙计送过来,你们就住在铺子里的后院,虽简陋些,但胜在安稳。”
福英和小云连忙起身道谢,小云看着李公子的背影,小声对福英道:“姐,李公子真是个难得的好人。”
福英拍了拍她的肩膀,眉眼间也染上几分笑意:“是啊,但愿咱们能在这儿,安稳过几日。”
夜色渐浓,布庄后院的灯亮了起来,昏黄的光晕里,是两人许久未曾有过的安稳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