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最好的法子,还是洗牌——用一万两,将整个镇子布局重新改变,将作坊都集中在一起,大商、小商、仓库也分开安排。这样做的好处不言而喻,但代价太大,折腾不起,算是空谈。还有一些硬性条件解决不了。我现在能做的,便是一步步来。先通过家中商业的方式把人聚过来,再通过集中商业的方式去把作坊集中到片区,然后把码头仓库等额外集中。等全部完成,再利用盈余来修路。修路很费人力物力,这些眼下没朝廷支持,强抽就是劳民伤财。”
顾棠溪要说话,被楼逃禅踩了一脚。
楼逃禅道:“许师傅,只要你是对的,有些事也不是不能通融。就像严厉家长对孩子,孩子会有怨气,以后就会知道好了。有些事,只要对,许师傅大可不用担心骂名。只是……小老儿也不知道这么做的意义何在。”
“我不是珍惜名声,有些事只要积蓄力量,可以做得更好,何必急于一时?”许平阳解释道:“镇子因为本身性质的缘故,吃的饭有两条。第一条,周围乡里各村将物资送入镇子。第二条,南来北往过路的。石桥峪这碗饭,主要都是渎河给的,没有渎河,这里离主官道不知多远,岂占得了便宜?石桥峪未来要做的,就是为伺候好一切过路商做准备。光靠水路不行,水路回头得拓展。还得有一条陆路。把到县里的路给修好,到周围村的路给修好,还要再给其余渎河支流清淤,把河道给巩固了。最后,还要修一条路,方便更多人来石桥峪打尖吃饭住宿玩耍。这样石桥峪才能越来越好。要不然,咱们本地人口有限,这棋只能做整理。好似一个没有活水的死塘,再如何造景,时间一长还是会臭。”
有些话谁都会说,谁一听都懂。
可真正懂了吗?
不一定。
换个方式来,直接说要怎么做,好处是什么,就行了。
楼逃禅看向顾棠溪道:“郎君,许师傅的想法很好啊,回头郎君也得多下来走走,看看哪些地方适合,哪些地方不足。大方向定了,便要好好做准备。”
正聊起劲时,一道身影敲门进来了,是孙三川。
这汉子进来后,想要说什么,许平阳抬手打断,示意他先坐下来喝茶,吃点点心,等平静了再说。
“许师傅,顾镇长,那事已经办成。”
闻言,许平阳和顾棠溪、楼逃禅对视一眼,露出了喜色。
顾棠溪顿了顿道:“这便好,我也得立刻回去准备了。”
言罢,拉起楼逃禅就往峙岳居走。
很快,这小房间里该走的人都走干净了,只剩许平阳和孙三川。
“许师傅,许真人……”
“诶,叫许师傅就够了,莫要叫许真人,这不埋汰我么。”
“许师傅,我有个不情之请,还请许师傅看在这段时日,我尽心跑腿的份儿上答应,若是能成,孙某以后定尽心竭力。”
“可是为了你那些兄弟找活计?”
“许师傅是明白人。”对于许平阳直接说出了他的想法,孙三川并没有任何意外,毕竟这位的本事是个人都看着,你可以说他是外地人,甚至说他是和尚,但绝不能说他是臭要饭的,他道:“那些泼皮眼下也算修成正果了,可是许师傅,我们这些闲汉游侠,平日里没做过缺德事,都是撰些辛苦钱。见人有困难,还会伸手帮衬,您用我们,可比那些泼皮放心得多。”
“其实……老孙呐,你知道嘛,用泼皮真比用你们放心。”
“这、这是为何?”孙三川瞪大了眼,好似听到了破天荒的荒唐事。
许平阳道:“泼皮们因为没有本事,都是聚众行动。吴颖让他们往东,他们不会往西一步。也正因如此,泼皮的组织性,纪律性,都好。相较之下,你们这些游侠则是个个仗着自己有点本事,有心里的那些傲气,很难统一组织。老孙,你就说我说得对不对吧。”
孙三川眼神露出恍然之色,皱着眉点点头:“有一说一,许师傅说我兄弟,我很不高兴,但许师傅说得非常在理,也的确如此。毕竟,我们这些武修,严格来说也是半个修士。只是一没有隔空御物之能,二没有舒卷罡风之力,三更没有符修剑修那般超然之姿,在天下人眼里,不过是些拳脚硬些的莽夫罢了。只是我们自个儿不以为然,至少拳头也的确是硬的。”
“说得好,老孙。你看,同林围这些最早进去的泼皮,眼下可还有了原先那般吊儿郎当的模样?”
“不像,倒是像极了行伍。适才过来时,见他们一个个带着卷边草帽,穿着统一的浅青底料七分袖短打,笔直马裤和皂靴,腰间还配着棍子。一个个腰板笔直,眼神肃然,乍看还以为是兵卒,差些吓了一跳。一群人事情也做得非常好,完全瞧不出以前是泼皮,倒更像是老兵。就是……”
“就是啥?”
“为何都是光头。”
“呃……为了干净,不然戴个帽子天又这么热,吃不消。”
“这样啊……”孙三川显然是不信的。
许平阳也知道说不过去,所以想了想道:“这其实是我给太保定下的传统,这些人以前是泼皮,现在……从头做起,是太保,再非泼皮。”
“嗯——”这回孙三川信了。
“这样吧老孙,我这里有两个主意,你回去问问兄弟愿意走哪个。当然,不用一起行动,有愿意选其中一个的,不必要从重都选这一个。”
两个主意。
一个是过来接受太保的培训,得守规矩。
另一个,就是给他们置办一个档口,让他们靠着这个吃饭。
所谓档口,就是观渎坊这里的商铺都出个旗单——把单子做成旗帜,做个背褂插在身后,直接去那些有钱又偏远的民坊走,大体还是和这些闲汉以前干的事一样,只不过现在多了吆喝与讲解。
比方说伏虎酸梅汤,现在卖三文钱一碗,十文钱一升。
如果做档口,每碗多个两文钱,闲汉得拿着五文钱来买,买完把东西送到那些不愿意或不能出家门的雇主那边,等一天下来,或者几天下来,到时候再来观渎坊坊正这里进行结算。
各个参与档口的店家会额外做账,到时候账目将汇总到坊正这。
因为专门做账需要额外的人力,所以会对这钱进行一定程度抽成。
抽成不会多,十抽一。
当然,也可以自己备车去叫民坊里叫卖。
但是所有器具,必须从档口这里拿,否则出了问题档口不负责,谁弄的就是谁全责,要是档口因此被败坏名声,还要追责。
“这个好,我现在就去说说。”
孙三川听前面那个也无感,他们毕竟是游侠,不是混混。
学了一身武艺,不说多高吧,至少一重天、二重天还是有的。
跟一群泼皮在一起,这算啥,太丢脸了。
这丢脸都丢得对不起师门。
说白了,练武根本不是轻松的事,要付出那么多时间,钱,物和那么多血汗,经历那么多年打熬,这才练出这一身修为……
难道吃了那么多苦,付出那么多,就是为了和这些泼皮一起?
这些泼皮又经历了什么?
一群什么都不是的烂人罢了。
若非运气好,他们这些闲汉随便哪个来,都能一打十。
孙三川离开,去和他的兄弟们商量。
许平阳则喝了口茶后放下茶杯,往外面走去。
和掌柜打了个招呼后,跨出家门直接往同林围走。
“许师傅,许师傅。”半路上,有个大婶儿把他喊住,贼兮兮地看了看四下的人后,小声道:“许师傅,跟你说个事儿,你千万别害怕。”
“大娘,放心,我是修士,我不会害怕。”
“修士也得吃喝拉撒呀。”大婶儿拍了他一下嗔怪道:“你不考虑自己还要想想家里的小阿兰呢,那姑娘个子倒是长了,可身子老是不壮实,这样不好。回头多买点肉给补补,养肥实了回头给你生娃才不费力。”
“啊这这……”
“别这那了,你都多大的人了,即便不成亲也该有自己的种啊。你若不喜欢小姑娘,大娘也认识些寡妇,懂事体贴经验也有。”
“不是这……”
“别不是了,开玩笑的,讲正经的。许师傅,你太忙了,也要注意周遭,回头家里多囤些柴米油盐。与你说,最近这些东西一直在涨价,听说沿海已起了台风,到时候就要到咱们这儿来了,可是危险得紧。别到了再买米,根本来不及。趁着现在价格还不是很高,多囤些。要不然到时候就得饿肚子了。”
“是是是,您说得对,我一会儿回去就弄。”
“好好好,记得把小阿兰养好些,那姑娘大娘瞧得出,屁股又宽又挺,不差事儿的,你要不好意思开口大娘去敲打敲打,大男人一个整天跑容易躁。”
许平阳还没来得及解释,这大婶儿就笑嘻嘻地走了。
临走前还朝往下看了眼,看得他只觉两腿空档里凉飕飕的,都有些弱小。
因为他感觉在这大婶如此气度面前,自己还太小了。
三十如狼,四十如虎,五十坐地吸土,古人诚不欺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