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林围的阁楼大厅内,灯火通明,此时此刻,这里堆满了人。
孙三川等游侠十几人在,季大鸟在,掌勺老头一家子包括食堂新招的人员在,四十几个太保在,顾棠溪、楼逃禅带着文吏在,白玄师徒在,陈君戎带着长子长媳在,王仲杵在,隔壁家云火召在。
这些人都看着中间被捆绑站着的吴颖五人。
“这么说……背后是方家?”
说话的,是负责审问这些人的楼逃禅。
“不错,就是方家支持我们干的。他让我们来拿方子,给我们一百两。我们拿了钱就走,他们拿方子有什么用,我们也不知道。”
为首的吴颖老老实实回答,旁边的文吏则直接记下。
“不,你这滑头,都到这一步了还在洗脱罪名。”楼逃禅淡淡道:“我来告诉你是怎么回事。是你想对付许师傅,但是屡次尝试拿捏不了,然后就去找了方家,方家开出了这个条件,你便铤而走险,打算亲自动手。这些天,你们踩点,等待时机,抓住空字将人一气呵成绑走,问出配方,那为何在许师傅受伤的时候动手?早不动手晚不动手,为何偏偏这个时候?别告诉我巧合。是方家支持你吗?是。这话听着像是方家主动,其实是你主动,方家开了条件,对吧?”
吴颖淡淡道:“我也没说不是。”
“好,你承认是,那就好啊,这说明你买凶杀人未遂。”
吴颖吓得脸色一白,连忙跪下道:“我没有啊,大人,我可没买凶杀人,这事儿我可不知道,真不知道啊……一定是方家,对,一定是方家。”
“记——罪人供述,方家有买凶杀人之嫌疑。”
一顿审问后,吴颖对于自己预谋绑架威胁索要秘方的事,供认不讳,但是对于买凶杀人一口咬死没有,在陈家本想求情一二,但王家拿出一份他吴颖变卖大量资产不知意欲何为的佐证后,陈家也沉默了。
“我……”在那么多双眼睛中,吴颖道:“此事若是成了,我便在石桥峪风风光光,若是不成,我便一人拿着所有钱离开。只是如此罢了。”
“只是如此,不是你买凶杀人急需钱财?”
“只是如此,买凶杀人的事我既不知,也与我无关。”
“原本你罪不至死,但国丧期间如此,简直是丧尽天良,罪情翻倍……”
吴颖道:“各位,此事皆是我与姓许的恩怨,与这些人无关。他们也只是听我吩咐做事罢了,可否网开一面?”
事情至此已经明晰,但需定罪,还得问问受害人。
许平阳看着掌勺老头道:“你有什么诉求么?你是受害人,有想说的就说。”
老头道:“小老儿大字不识,全凭许师傅做主。”
于是所有人再次看向许平阳。
许平阳看着吴颖道:“家中可以没有规矩,但国家必须有法度。”
“他们有没有罪,不是你一个人说了算的。”
“真要依着你的意思,改天江南国处处大灾,那一定是皇帝一个人的问题了,所谓万方有罪罪在朕躬,没有这样道理的。”
“真按照你的意思来,那多少人可以逍遥法外继续脱罪?”
“你把法律当成杆子,把自己上秤卖人情,好赚取你义气之名么?”
“今天你犯错,你的这些兄弟犯错,其余人犯错,都得按照国法来。”
“改天,我就算救了一万个人后错杀一人,也得按照国法来。”
“若是有谁可以凌驾国法之上,那这就不是国法,是家法。”
“若是我为了杀一人先去救万人,你觉得对吗?”
“若是为了救一万个人,得杀一个无辜的人,你觉得对吗?”
“你要觉得对,杀你行不行?杀你妈行不行?”
“常言道,法不责众。”
“一个人犯错是人的问题,十个人犯错是人的问题……”
“一万个人犯错就是法的问题。”
“可惜,你们五个人体量还太小,该怎么来就怎么来。”
“直接回头移交官府吧,包括供述。”
“自然,明日就要差遣官府的人去方家问一问,也好对对口供。”
“这便是我个人的意思。”
旁边顾棠溪道:“许兄,若是方家与官府那里通过气了呢?”
“我最近读了江南国的法律,其实江南国法律比我想的要好很多。若是县府判处有失公允,可以再次上诉。若上诉无效,可以去往郡府,如此往上。自然,对于平民来说,要毁掉一个县尊的前程还是挺难的,一块地方的官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也很容易互相帮衬帮衬。不过,我想我代司命的身份,还有点用。我遵照国法来,坚决拥护按照国法所生的决定,是遵从江南国国家的规矩。他马元辅如果不守着国家规矩来,我认为,不太适合当江南国的官。诸位以为呢?”
都听得出来,许平阳这话里明显是有点火气的。
陈家也不敢说什么。
不是不想替吴颖求求情,毕竟这还是上过自家族学的学生,可许平阳刚和四境剑修斗法,还将对方拿下了,虽然自身受伤,可这底子……
他陈家想说啥,王家肯定要护着的。
许平阳刚刚一而再、再而三地说法,不是在说废话。
平日里嘴上挂着人情,真遇到事情起矛盾了,他也讲理。
可现在,开口闭口就是法——法理无情,警告之意已溢于言表。
在场谁和吴颖有关系,也就陈家。
其余人和方家都不对付。
那么这话是说给谁听的,也就一目了然了。
事情至此了结。
剩下一些事,便是赔偿的事。
不用吴颖说可以用赔偿来抵罪,按照江南国法律,这里面就有相关的赔偿条款,并且还附带了若是罪犯无赔偿能力,可以通过其余财产抵押来完成。
这就容易了,吴颖虽然家里已经空了,但宅子还是可以变卖的。
至于被他转移的钱,大家姑且信之,并不重要。
吴颖等五人接下来也被押在了同林围里,等天亮再通过峙岳居移交出去。
峙岳居里并没有看管条件,相较之下,同林围这里有几十号人。
当天夜里,还发生了一件“小事”。
十七个新来的泼皮,其中有人摸着出来,想要把关押的吴颖等人放走。
但在入夜之前,第一批训练出来的太保里,已经警告过了众人。
等这些人做完放人这件事时,一声哨子响彻同林围,几乎短短半盏茶不到的时间,柴房这里就被围了个水泄不通。
白玄没有让李明出来,直接让已经回来的李庆出去看看。
“你们的忠义呢?忘了吴大哥平日里的关照了吗?你们就不想想,要不是吴大哥为了捞咱们,何至于到今天这一地步!”
那三个偷跑出来的泼皮与众人对峙道。
字字铿锵,恰好戳中了众人要害。
“你们以后要跟着那姓许的,那是以后的事,今天,至少最后帮吴大哥一把,就此别过,咱们也算尽这一段缘分!”
这一句话过后,人群中真有所松动了。
也就这时,一个平静的声音走了过来:“那你问问吴颖,他敢不敢摸着良心说,自己就是为了你们所有人才走到今天这一步的,没有一点私心为了自己,倘若如此,天打雷劈,来世当母狗牝猪。”
人群让开一条路,李庆腰板挺直,平静地走了过来。
看他这模样,众人有些恍惚,好像看到了……某人的影子。
李庆就这么平静地看着吴颖。
吴颖咬了咬牙道:“我……”若是没有李庆那双眼睛看着,他就要说有了,即便此时此刻,众目睽睽,可最终他摇头:“没。”
“那你是为了谁。”
“我……我是为了兄弟们……还有我。”
李庆笑了:“师叔说你是个学会了欺心的贼,我起初还不是太懂,现在明白了。你自己也知道,你只是为了自己。你瞧瞧,比你早起步的孙三川与你相比,能力,为人,差在哪里?他不偷不抢,还帮人做好事,可他有钱么?”
“不要拿我与他比。”吴颖莫名有些恼道。
李庆一步一步走过来,然后踱着步,带着考量的语气开着腔。
大家都知道,这个是修士,
“孙三川出身与你无不同,他手底下的泼皮不多,也就三十来号人吧,个个都是有一重天到二重天修为的。”
“这些人心甘情愿跟着他,为何?”
“因为孙三川每月有百两银子的收入,他自己只拿三十两,剩下全分给了这些兄弟们。”
“你觉得这些游侠穷,他们所得钱财加上孙三川给的,每月也能拿个十两左右。”
“这些钱,他们都要买药和请人指点。”
“孙三川自己也要养家,他这么一个二重天武修,每月也只拿十两,剩下都给了家中妻儿老小。”
“孙三川挣的比你吴颖多得多。”
“可你口口声声说为了兄弟们,你又做了什么?”
“小恩小惠罢了,你给的这些,都不及孙三川自己拿着多出来的钱每月去烂角坊接济穷人的。”
“是,不能拿你比,你是泼皮,他是石桥峪大侠,游侠的头头。”
“可除了名头,他哪里如你风光?”
“你看看,当初跟随你的那么多老兄弟,有谁发家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