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本经书就是普通刊印册子,是詹檀送给他的。
他拿了之后看了一段时间,习惯性地在上面做各种笔记。
每次看,都有点领悟,并且对字里行间更多的佛理、字句都钻研更深,也更精确,一直到突然间,不看了。
不看,因为看懂了。
这本经书的根本,不是什么深奥的佛理,就是两个字“布施”。
让你去接济世人,帮助世人,不要因为世人各种外在种种,因你个人喜恶和视角,而不去布施,修行就是去克服这些,所谓“正心正念”。
茶楼之内,人络绎不绝。
正是一场说书结束之时,众人饮茶聊天休息。
“诶……你还真别说,那同林围里的卤煮浇饭味道真是好啊。”
“再好也就是一些下水,有那个钱,不能买个肉么?”
“你说得轻巧,肉多少钱一斤?一只鸡起价一百二十文到两百文,那一碗卤煮浇饭才十二文,饭足肉够。我能隔三差五去吃,你能隔三差五开荤吗?”
“真的吗?真有这么好?”
“就算真好,天天去吃,也会吃腻吧?”
“吃腻?谁天天去吃啊,再说,那里还有一文钱一碟的酱菜、咸菜呢。”
高台上的华老瞎淡淡道:“卤煮浇饭……又是那小子捣鼓出来的玩意吧。”
“爷爷,我听说卤煮浇饭是用猪大肠猪肺做的,那玩意能吃嘛?”旁边衣服打着不少补丁的青年开口道,正是华老瞎的孙子华智。
“爷爷以前也买过,难吃得一塌糊涂。那猪大肠不论怎么弄都是又腥又臭的,还有那猪肺,猪腰子就更别说了,热炒着好吃,冷的也只能喂狗。你想想,冬天穿着厚绒裤子,里面尿一泡,扒拉下来时一股子热烘烘的骚味,那就是冷掉猪腰子的味道。猪大肠和猪肺,都是有钱人家买回去煮了喂狗的。不过,猪肝,猪心,猪肚,确实是好东西,就是仍比不上猪头肉就是了。”
“可现在不少人都在说那卤煮好吃,我就弄不明白了,真要好吃一份三两米饭外加零零总总汤汤水水的半斤下水肉,怎么也不至卖十二文吧?”
“卖十二文人家还特赚呢,没人会做亏本生意。”
“可是那姓许的亏到现在了,我亲眼看过,账面都是赤字,他靠弄来的钱根本不够,自己都贴了很多钱进去。大头还是处在整这些泼皮身上。”
华老瞎也不禁露出疑惑,想了想道:“爷爷想啊,这下水本身不需要多少钱,值钱的还是他烧这些用的香料。爷爷听过一些事,北方西域那些外人胡人,吃的都腥膻,只是他们有大量香料,故而可以去腥。那小子养了个胡人小婢,想来是得到了什么特殊秘方。你若感兴趣,便去瞧瞧看。”
“弄来配方?”
“若真有的话你可以试试,若不成那便算了。回头你拿了配方又如何?要么卖给别人,要么自己来开开店。可不管如何,只要在这石桥峪搞,回头必然是公开的。那小子的声明都是好声明,这般事是对着干。后果,要想清楚。”
“不是还有方家吗?”
“方家?以爷爷的阅历,方家,成得了事,但干不了大事。那方家看似也是读书的,入的还是儒院,实则不是君子,皆是儒贼。方家在石桥峪待不久,这次投靠高家,已被顾棠溪敲打,但死性不改,方家、高家份子的很多店铺,有些关门,有些门可罗雀,都是被顾棠溪给整的。但也因为如此,高家给了方面点甜头,在梁溪给了他们不少生意。”
“可方家在这儿的主要生意是那些秃驴啊。”
“诶,阿智,你这就错了。招隐寺在龙鳍县和梁溪县之间,不在石桥峪,和石桥峪有什么关系?石桥峪,只是方家找僧奴、囤米粮、买卖的一个口子。现在这事被那小子闹的,谁都要骂一句招隐寺的秃驴,没本事的一天天还装神弄鬼。虽说咱们都知道,只是这些秃驴只注重生意,不注重修行,是道行低了方才翻的车,可百姓不知道。不知道归不知道,这又怎么会耽误百姓对招隐寺的米粮瓜果菜蔬照买不误呢?因僧奴的缘故,这些东西往往更便宜,谁不要过日子?这些东西不在石桥峪卖,有的是地方卖,对吧?”
华智不禁恍然大悟:“难怪方家这么硬,果然是狡兔三窟。”
“石桥峪陈家书香门第,人脉广泛,王家又是正宗门阀分出来另开香堂的本家,顾家看着薄弱,可镇长这个位置变过没?这个位置就是名分。上层如此,下层呢,吴颖这些苍蝇搜刮民脂民膏搅屎棍,周大石做码头苦力生意还开镖局,孙三川看似是闲汉头儿,游侠一个,实则和县里合作,兜着缉捕的活儿,上能和镖局打交道,下能和泼皮打交道,中间他还待过书院,拜在苍松武馆门下,这样的人平日也不缺钱,更不是方家扯得动的。那你说,方家看似是石桥峪三姓之一,实则呢,夹缝中生存罢了。此番他们冒着忘恩负义的骂名,却换来一个在梁溪县站稳脚的机会,换你干不干?总比在这被挤兑强吧?”
“他们即便放弃石桥峪,因为掌握了招隐寺,这些米面粮油布什么的,也可以卖到别的地方……只要招隐寺在,方家的价值就在?”
“对喽……”
“那爷爷,如此看来的话,这石桥峪可是要变一变?”
“那小子来之前,石桥峪一切就那样,也蛮好的。有人来,就有人走。石桥峪就是一个锅,饭就这么点啊。那小子看似自己胃口不大,可他这么弄,却是很多人把自己的肚子挂在他身上,回头他不愿意吃也得吃。且这一口下去,方家都不算什么,怕是以后还要因利与其余人反目成仇。”
“知道了爷爷——我想去吃碗卤煮浇饭。”
华老瞎呵呵笑了笑,将钱袋子丢了过去道:“阿智,虽然爷爷教你不要忘本,可你早已不是普通人,有些路是时候要去走走了。”
“知道了爷爷,可我从来不欠别人,当初我快……是他们救了我。”
“如此说也没错,这些年你也到处想法子弄钱,养他们,给他们看病,不让他们欺负,这些都够了。你们是抱团取暖,互相帮衬。没你,他们活不下来一半。你和他们不一样,你终究有一条自己的路要走。人心里得有一笔明白账,记仇,仇是多少,记恩,恩是多少。你这样帮他们,哪怕是喝干净你血肉,他们也还是那样,可你呢,自己日子要不要过了?去吧,去吧……”
华智拿了钱,便去了同林围,身后跟着一群大大小小的叫花子,数量约莫有十五个,小的不过十二,大的也有十八。
一个个都拿着破碗,蓬头垢面,拿着竹竿。
苍蝇萦绕飞舞,见着可是欢喜得很。
到了同林围,华智提了个木饭桶道:“你们在这儿待着,我去去就回。”
“是,大哥!”
华智来到这食堂打饭时,排了会儿队,看了看对面的饭厅。
饭厅比上次看着要大,想来是因为人多收拾起来了。
可因为人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多,还有相当多的空位。
很快轮到他了,他看着掌勺老头道:“师傅,我听闻这卤煮浇饭十二文钱一份,这是三两饭加上汤水五两卤煮,可对?”
“是。”掌勺老头仔细打量着这半大小子回道。
华智咧嘴一笑:“那能否行行好,我要四两饭,肉少些,汤多些。我这儿一个桶,麻烦您给六十文的。”
掌勺老头道:“没这么的规矩,你家里可是还有人?”
“有的师傅,有的……”
“有多少人?”
“十来个……”
这时后面排着队的人有些不耐烦道:“这些就是叫花子,我刚刚看到了,十几个,都在同林围大门外等着呢。师傅,你赶紧让这些人走,都臭死了。”
华智眼神变了变,朝后看了眼。
但很快笑着对掌勺老头道:“您行行好,给打个饭,我们在外面吃,保准儿不打搅你们,可好?我们这儿钱也一分不少。”
“你这样,先把钱交了,然后到旁边屋子等着,如何?”
华智犹豫了下,点点头,拿出了六十文钱来递给旁边的老头儿媳。
老头儿媳数了数,确认没问题后,掌勺老头就让她带着过去。
待把华智带到了旁边房间后,老头儿媳道:“这位客人,你还有其他朋友吧,也把他们都叫过来吧,就在这儿吃好了。”
华智沉默了一下道:“我们是来要饭的,进来吃不合规矩,影响生意……”
“不妨事,你付了钱,便是客人。”
老头儿媳转身离开,片刻后再进来,已是和婆婆两个提着一篮子碗筷放在桌上,纷纷摆好,接着便去拿了米饭与菜桶过来。
华智见状,也不再犹豫,当下便去把小乞丐们都叫了过来。
一群小乞丐进了屋子吃饭时,还满是不信。
瞧着香喷喷的饭菜就在跟前,一个个瞪大了眼。
“大哥,我们不是在做梦吧!”
“是真的!是真的!不是做梦!”
“大哥真厉害!大哥威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