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许平阳今日在这儿的名声是怎么来的,诸位也是知道的。”
“我做好事,不是为了这名气,若是为了这名气,我何不与他洽谈,糊弄糊弄你们,你们奈何不了吴颖,又如何奈何得了我?”
“那这观渎坊与其余地方有何区别?”
“那还有无公道有无正义了?”
“迟来的正义从来不是正义。”
“不过是为了维护所谓正义的最后尊严,只是底线。”
“我不求别处如何如何,这天地那么大,九州那么大,我管不着。”
“我住在观渎坊,我只想自己住的地方不要如此腌臜,至少公正公平不可缺。我若做错事,大家可以说,来批评。”
“若是我做错事,大家都不敢说,那我与吴颖有何区别?”
那来传话的泼皮被扒了衣服挂在牌坊外立柱上的事,很快便传遍了整个石桥峪,至于为何会被挂着,挂的人虽然没说,但泼皮脖子上挂的木牌子上贴的纸,已经说明了一切。
于是,关于先前泼皮冲街的事,一下又被提了起来。
大街小巷,人人都在议论。
“许师傅这事做得,这不惹麻烦嘛,人活在世,何必呢。”
“就是啊,都说不要人云亦云,可不这样做还能怎办?”
“便是你去问私塾族学里的先生,先生也回答不了这个问题,只告诉你莫要人云亦云,剩下便是自己想,我若能自己想,还要先生干嘛?”
“先生也说了,和光同尘——”
“可不是么……”
“许师傅是修士,仗着修为,自然无惧,可观渎坊都是普通人啊,那吴颖十几年前便是这么摸爬打滚过来的,还怕这个?”
“许师傅是修士又如何?咱们这儿不是没有缉灵司,再厉害还能杀人?”
“看着吧,这些可是直接撕破脸了……”
“两国交战还不斩来使呢,许师傅这可是把事直接给做绝了。”
“话说回来,若是此事后,许师傅赢了又怎说?”
“若是许师傅赢了,那吴颖便要被摁下去,他在本地也就威信尽失。”
“尽失?不至于吧?”
“怎的不至于?泼皮手段是哪些?这些手段都是官府也没法用律法来管的,就堵着你们,天天撒泼打滚骂街,也不动手,官府能管?以前河对面的那谁,不是找了官府把吴颖直接扣押么?可吴颖直接找了讼师,将县令怼得哑口无言,只能放人。人家不跟你玩硬的,也不跟你玩软的,就是如此手段磨你。要不然,怎么叫泼皮呢。许师傅若赢了,便有人能来治他。回头吴颖若逮谁搞事,人家跑到观渎坊喊一声,你看吴颖怎办?”
“不错,如此一来,他面子里子也逐渐没了……”
“许师傅这一招,看着是硬刚,其实也是在立棍,树规矩,本质上啊,还是在整顿这坊内的事,有事说事,按着公平公正来走,莫要用这些个磨牙手段。”
“若是许师傅输了,那后果岂不是很严重?”
“修士都被泼皮斗输了,如此嚣张气焰,还有谁能挡?”
这句话一出,众人便发现了一件事,声音逐渐小了下来。
“好好好……很久没亲自动手了。”
吴家大院,得知这消息的吴颖一阵冷笑,当即便召集了人过来。
同样时间,同林围里,季大鸟也在和许平阳说着担忧。
许平阳宽慰道:“你觉着,咱们最大的弱点是什么?”
季大鸟思忖道:“这观渎坊的厕所,这栏棚,这街集,这秩序,便是咱们眼下的一切了……先前有人说栏棚空心墙的事,你说会不会……”
“我觉着应该不会。栏棚对外宣称是感恩太上皇所造,能够在国丧期间动土,这点是个人都知道不简单。那吴颖看似是个什么都做得出来的,可却不是莽夫,莽夫是没法白手起家挣如此家业的。你想,栏棚若是被自然吹倒的,那还好说,罪责肯定在我,倘若是认为的呢?抓到了这人,连带牵扯,别说那泼皮一家子,便是这吴颖一家族都得销户。他不会这么做。”
“那观渎坊晚上也不闭坊,他……纵火?”
纵火这种事,吴颖做过不止一次,但没有谁能够拿到他把柄。
一来不是他亲自动的手,他有动机,但也有不在场证明。
再来,别人也从来没有抓到纵火者。
据说,吴颖这个人非常能钻空子,每次都能找到最佳出手的契机。
“别想了,等出了事再说吧,你能想到的他也能想到,这人的事我也听说了一些,能够白手起家,站稳脚跟的泼皮,都不简单。”
“唉……我就怕到时候真出了事,不好处理啊。”
“出事是肯定要出事的,不出事,如何能证明咱们的决心?”
许平阳让季大鸟不要多想,回观渎坊做好他的坊正就行了。
只是两人都没想到,吴颖报复来得这么快。
隔天下午,早市结束后,季大鸟带着人去处理垃圾。
片刻后,他跑到了同林围来找许平阳。
许平阳闻言,便和他一同出了镇子,来到镇外那块荒地。
只见一个个盖着腐化池的油布全都被烧成了灰,腐化池里的东西,也被扒拉得到处都是,有些池子更是索性被人填上了土埋掉了。
先不说味道,场面也是一塌糊涂。
“确实挺意外的,没想到会对腐化池下手,呵呵……来吧。”
许平阳带着人,用铲子之类的,直接把坑整理好。
缺失的油布也差人跑一趟,重新买了过来。
为了防止有人再来捣乱,就得派遣个人晚上住在这里看守。
“谁自愿留下。”许平阳问道。
“师叔,我。”让人很意外的是,李庆直接举手了。
并且在他举手后,其余人也没一个举手的。
毕竟白天还要纠察收拾垃圾,晚上跑出来睡在这荒郊野外,委实不便。
“成,辛苦你了,回头给你些东西——老季,找些工匠过来,咱们要在这儿建造一间屋子,这屋子是早晚都要建造的。”
季大鸟应声道:“可屋子没建好,阿庆这……”
“无妨,我会安排。”
这儿暂时折腾好后,众人散了。
许平阳领着李庆、李明回到了渎河雅苑。
他回后院找了找东西,片刻后就拿出了一堆东西让两人带上。
一行三人又出了镇子,回到了荒地。
还没出去时,李明便小声道:“师叔,有人跟踪咱们。”
“很正常。”
“这人必是吴颖派来的,我瞧着贼眉鼠目,举止瑟缩,眼中贼光颇重,便是习惯了偷鸡摸狗之辈,不如拿来惩处一番。”
许平阳笑了:“你说,如何惩处。”
“扒光衣服插入开缸里。”
“然后呢?”
李明是个脑子活络的,听师叔这么说,他很快明白过来,吴颖不止这么一个手下,没有这一个还有下一个,下一个只会更加谨慎。
“那就任由如此么?要不,咱们晚上用符法整上一整?”
“他们就是吴颖的耳目罢了,没有吴颖,他们也只是小偷小摸。到时候惩处也没用,这些偷偷摸摸的,很大部分是没人领着上正路,自己浑了。如此以恶制恶,他们只会觉得自己失败是自己弱小,而非自己立根不正。”
“师叔说得对,可是世上吃亏多的,便是师叔这般的。”
“阿明,不得无礼。”李庆沉声道。
许平阳笑着摆摆手:“阿明啊,你想想,什么是吃亏,为什么吃亏,如何说吃亏……退一步来说,其实有时一些事,也不是那么重要。”
“那师叔为何要这般做?观渎坊不少坊民还在腹诽师叔这决定鲁莽……”
许平阳反问道:“阿明,这世上有什么对你最重要的吗?”
“哥还有师父。”李明没有犹豫。
“所以,李庆和道爷要是出事,你会拼命?”
“对。不过我不会蛮干,我知道自个儿几斤几两。”
“那你为何要为他们拼命?”
“这还用说吗?我和我哥是孤儿,要么师父我们早死了。要不是我们拖累,师父的修为也不至于如此……我们两个本事不多也不大,自然是尽能尽的。不为师父和兄弟,难道还为了别人吗?”
“可阿明啊,有些人却是为自己而活。”
“人没办法脱离他人生存,又如何只能为自己而活?这样的人何其自私,活到最后一场空,何其可悲。”顿了顿,他叹道:“或许是我阅历不够吧,无法体会这种一个人活着,自娱自乐、自给自足还怡然自得的日子。”
旁边李庆道:“阿明你忘了,咱们在无具山曾遇到过一个老和尚。”
无具山?
许平阳一愣,自己的谷雨箫可不就是无具山的实心竹制成的么?
他没想过这两个随着白玄走南闯北,还去过无具山。
“什么和尚?”他饶有兴趣问道。
李庆道:“一个在无具山竹林里自己造了竹屋的老和尚,苦行僧,说是叫什么‘虚满’,是‘无漏寺’的僧人。师父以前说佛门的时候说过,主修罗汉乘的三名门,分别是天青寺,无漏寺,函经寺。其中天青寺最大,无漏寺最高,函经寺最隐。那个老和尚就是一人居住,整日里也就打扫,洗弄,种菜,烧饭。他不接受外来人的供奉,甚至不见他做过功课。不过,他倒是时常去挖野菜,做咸菜,采药制药,替人治病什么的……他把多出来的拿去卖了,治病有钱给钱,没钱不用给,得来的钱都被他换了些米面粮油布之类的,施舍给穷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