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个工匠是个大喇叭,因为许平阳的坚持怼得他很不开心。
干完活在云来酒楼吃完饭,喝完酒,心闷,多喝了几坛子,就开始大声吆喝,把许平阳做茅厕竟然不搞开缸,就搞四个半封闭的大坑,还不搞梁柱的事咋咋呼呼地全说了出来,拍着胸脯说“这东西要是不倒,我以后姓许”。
云来酒楼是什么地方?
现在是石桥峪这座小镇的隐隐第一的酒楼,每天大部分时候几乎都客满,即便是过了人多的时间点,都不像其余店里没有生意,反而还有三四成人。
被他这么一咋呼,周围人都开始讨论起了怎么回事。
因为周围不是干泥瓦匠的多,众人对于许平阳一开始更多的都是信服,于是打着趣说“还跟许师傅姓,你配嘛”。
你一个普通人,人家可是修士。
如此一说,众人纷纷皆笑。
那大嘴巴匠人也急眼了,直接扯着嗓子道:“你们不懂造房子就特么别乱说,我告诉你们,我们家祖孙三代给人造房子,我太爷爷,当年还在前朝工部当过官,去修过皇宫。”
“皇宫,你们知道吗?”
“有楚一朝的皇宫,就在长安,也就是今日所说的‘太安’。”
“太安宫,就是今天隔壁中原国都城。”
“那儿曾发生过十年地龙翻身四次,每一次,整个太安房屋毁坏至少三层。最严重的一次是六成。可皇宫毁坏了吗?”
“今日所说的太安宫,是有昱一朝末年,暴君集结天下民力物力修建了十年未成的行宫。楚朝中期,国力开始强盛,直至发生了动乱开始考虑迁都,于是才前前后后断断续续花费三十年建成。”
“从建成至今,太安城共受地震二十七次,太安宫大小修建了十八次,没有一次……你们听着,没有一次,是因为地震修建。”
“都是因为失火,雷击,兵灾这三件事修建。”
“我从小就听我爷爷说,那太安宫除了是因为地基坚厚外,更因为所有梁柱皆用巨木,且经过炮制稳固,髹漆等等,防虫防蛀,这才如此。”
“最严重一次,地震,太安宫有一处大殿四面宫墙塌了三块,因为地震崩了底下水脉所致。”
“那塌掉的墙推倒了宫灯,以至大火,大火过后,整个殿宇被烧得只剩屋顶和所有柱子仍旧屹立不倒,其余的都成了灰。”
“那就是我家祖宗去修的。”
“修,也只是把水脉给修好,把墙砌起来,补上所有被烧掉的门窗家具器用。把烧焦的柱子检查一遍后进行抛磨髹漆,这便好了。”
“我不懂造房子?你们懂?”
这大嘴巴匠人说完便走了。
众人一阵面面相觑后,开始了激烈讨论。
这才发现,许师傅造房子竟然不用梁柱,这实在是有点荒唐。
其实许平阳不是不用梁柱,而是不用木头梁柱。
承重直接用墙壁个四边角柱,角柱又是用青砖水泥围砌的。
可也是因为这样,大家都觉得荒唐,有些不可思议。
于是吃完了饭,闲着没事也是没事,就直接去渎河边上转转,瞧瞧怎回事。
渎河两岸,眼下已全然变了个样。
整个位于堤岸和长街中间的岸坪,已经被挖到了两尺深,沿着边和按照规律,插满了一根根炭黑竹条,底部灌注了一层所谓的“粗水泥”,即水泥和粗石块碎瓦砾之类的混合物,然后在这上面又用炭化竹条织造了一个个方形框架在里面,再用水泥直接往里面灌注。
这个栏棚的建造,不是一整条一层一层弄的。
是一段一段弄的。
所以栏棚最前段已经建造了七七八八,但是最后段还没完全建好。
这也是因为灌入浇筑时有先后,水泥凝固也有先后。
最先铺设的路段往往先成熟,可以进行下一步。
往后的就等等一等。
支模浇筑后的上一层铺设了黄土,黄土也都是经过夯打平整的。
在黄土之上,则是用水泥粘合青砖铺成了平地,地面高出街道三寸左右。
栏棚周围直接用青砖水泥砌成了空心墙,墙壁上有的开了假窗,有的则镶嵌了碳化木做的木窗,靠边上的地方还用砖石和木板,砌了靠边座。
让人吃惊的是,这顶部用的竟然是拱顶。
撑起拱顶用的水泥梁,则是直接浇筑成弧形的。
在这弧形上面再横向搭建椽子,铺设瓦片,看起来十分简单又高大。
穹顶每隔一段都套了挂钩,似为以后挂灯笼作准备。
前前后后,倒是可以看到部分类似木柱的方形砖砌柱,但的确不见木柱。
“这……这墙空的?”有好事者发现这墙壁如此厚实,便瞧了瞧,这才发现墙体内部空心,不禁吓一跳。
“怎么可能!你莫要瞎说……咦?”
其余人上手,发现墙壁果然是空的,顿时一个个脸色惊疑不定起来。
在这年头本地人的认知里,实心自然比空心好,空心那就是……没良心。
这下就炸开锅了。
一个声音在人群中悠悠说道:“空心墙壁还不用梁柱,这许师傅果然艺高人胆大呀。人家房子万一来个地震,墙倒屋不倒,因为都靠着梁架撑着。他这靠着墙撑着,地震一来,啧啧……那还逃得掉吗?”
另一个声音很快喝骂了过来:“方成阳,放你娘的屁,一天到晚在外面造谣生非,污蔑许师傅。但凡有一丝机会,你都不放过吧?若许师傅做得真不对,那最大的不对,便是救了你家老五。给我滚,这儿不欢迎你。”
循声望去,却是云来酒楼大厨骂骂咧咧,直接朝说风凉话的方成阳走去。
但方成阳身旁很快走出了一个魁梧汉子,将人挡住。
他悠哉道:“公道自在人心,是好是坏,是对是错,这是不会变得。我若说得不对,还用得着你来骂么?周围那么多人,多少都是受过许师傅恩惠的?他们怎么不开口?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谁能保证自己一辈子不犯一个错,不说错一句话?从古至今谁都不能,许师傅当然也不能。就事论事而已,我也不是偏偏揪着许师傅一点错不放。可许师傅不懂建造,外行指挥内行,这东西又是给人用的,回头出了事算谁的?我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出了事再来说风凉话吧?我现在说,的确是对不起许师傅,可我至少得为更多人性命考虑啊。诸位,我说得可对?”
众人闻言悉悉索索,却近乎没有谁说对说错。
一方面,大家都在吃着许平阳给的饭,另一方面却是……
这要怎么说呢?
“对你妈妈,给老子滚,回家去找你妈要奶吃,别还嘴里吃着软的却学着大人模样装腔作势说硬话。”
又一个声音跑出来,却是苍松武馆庞玄闼。
他道:“你是什么东西,所有人都清楚。许师傅这儿做好事,对你来说便是坏事。你们和高家,就是一丘之貉,一路货色。你如此急不可耐跳出来,就说明许师傅是做对了,你也清楚许师傅做得对,所以你急了。若许师傅真做错了,你便不是这般态度,等出了事说风凉话多容易?赶紧给我滚,不然连你藏在人群里的三条狗,老子一起扔河里去。”
“呦呵,怎的?有哪条法律规定,我方三郎不许来这儿?这儿是你们的,还是江南国的,不需要遵守江南国律法?”
这一句话,立刻又让众人哑了火。
论嘴皮子,一众人加起来定是不及这个有功名在身的书生的。
不过也就这时,人群里传来个弱弱的声音:“咱们观渎坊不是有规定,泼皮与狗不得入内么?”
转眼看去,原来是个粉雕玉琢的小孩子。
不过这孩子却异常脸生,身上衣裳也怪异,不知哪里冒出来的。
但这都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这话一出口,在场所有人顿时笑得前仰后合起来。
方成阳面孔涨红道:“哪来的小畜生,大人说话有你什么事?”
“狗都能说话,为何小孩不能说?”
“你……好个牙尖嘴利,愣着作甚?”
庞玄闼低喝道:“尔敢。”
这一声喝,声音低沉,冲得在场每个人都耳朵发闷。
方成阳的护卫更是面孔一白。
“走。”他一甩袖子不屑道。
有了这么一个插曲,关于栏棚的事顿时也没人再提。
待人走后,庞玄闼疑惑地用拳头轻轻敲了敲墙壁,不禁一愣。
他脸上露出了些许不可思议之色。
旋即抬眼朝上看,盯着头上梁顶一阵,若有所思。
“庞师傅,现在可还没刷浆的,禁不起你这般敲。”
人走得差不多时,一个熟悉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庞玄闼抬眼看,果然是许平阳,不禁行礼道:“许师傅,此事哪怕是坊民对你也颇有误解,你何不解释一下?”
“没必要解释,这的确是空心墙。”
“可我感觉,这墙的坚固胜过寻常人家许多。”
许平阳指着墙面上的一根方形凸起道:“不不不,庞师傅,你敲敲这里。”
庞玄闼敲了下。
许平阳道:“用力,这里已经稳固了,庞师傅可以用三分力。”
闻言,庞玄闼也不多想,果然便用三分力出拳头一砸。
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