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守住东门!”一名连长嘶吼着指挥,嗓子已经哑成破锣。他右臂负伤,血流不止,但他仍举着枪,一步步向前挪动,像一座移动的碑。
这时,一个满脸泥巴的小兵跑来,手里攥着一张纸条,递到国元面前:“大哥,这是刚从敌人尸体上搜出来的……上面写着‘拿下滕县,全师庆功’。”
国元接过纸条,手指微微发抖。他展开一看,竟是一封日军军官写的家书,字迹工整,语气温柔:“妻,吾已至中国战场,愿早日归来,共饮茶香。”
那一刻,国元愣住了。他忽然笑了,笑声低沉而悲怆,像是从地狱深处爬出来的回响。
“原来你也怕死啊,小鬼子。”他说,“可你知道吗?我们不怕死,因为我们知道,死了之后,还能被人记住。”
话音刚落,一颗迫击炮弹落在不远处,爆炸声震得大地颤抖。国元将纸条塞进怀里,对着身边剩下的弟兄喊:“兄弟们!咱们不是为了胜利才来的!是为了让后人记得——有这么一群四川汉子,曾在滕县,用命换命,用血换血!”
没有人回答,只有无数双眼睛在硝烟中亮起来,像黑夜里的萤火虫,虽小,却倔强地不肯熄灭。
就在这一刻,汤恩伯的援军迟迟未到。通讯兵摔断了腿,跪在地上哭喊:“报告长官!电报不通!电话线全断了!”
李宗仁脸色铁青,拳头攥得咯吱作响。他知道,这不是简单的延误,而是命运的恶意嘲弄——川军孤军奋战,中央军却袖手旁观。
“为什么?”他喃喃自语,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为什么偏偏是我们?”
就在这时,国元带着最后一批敢死队冲出了战壕。他们每人手里握着绑满手榴弹的竹竿,身上披着浸过煤油的布条,准备进行自杀式冲锋。有人问:“大哥,为啥要这样?”
国元咧嘴一笑,露出一口黄牙:“因为我妈常说,人活着要有骨头,死了也要站着。”
他转身看向李宗仁的方向,远远地敬了个礼,然后大喊:“川军122师,誓死不退!”
那一瞬间,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阳光穿过硝烟,照在他黝黑的脸庞上,仿佛神明降世。那一刻,时间静止,世界只剩下心跳和呐喊。
冲锋开始,惨烈无比。川军勇士一个个倒下,又一个个站起来,直到最后一人倒在血泊中,手中还紧握着那根绑着手榴弹的竹竿。
最终,滕县失守,但日军也付出了惨重代价。他们花了整整三天三夜才彻底占领这座城池,而川军122师,只剩不到百人幸存。
李宗仁站在废墟之上,泪水无声滑落。他俯身拾起一块破碎的旗帜残片,上面依稀可见八个大字:“天府子弟抗日报国”。
他低声呢喃:“你们做到了……比任何人都更早地懂得什么叫牺牲。”
李宗仁站在指挥部的窗前,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那枚旧怀表——表盖早已裂开,指针停在凌晨三点十七分,像一颗不肯跳动的心脏。窗外风声呜咽,仿佛有无数亡魂在低语。他听见自己的呼吸声,沉重如鼓,也听见远处战壕里断续的咳嗽、呻吟,还有那些年轻士兵咬牙时牙齿摩擦的细微声响,像冰凌刮过铁皮。
他闭上眼,鼻腔里灌满硝烟与血腥混合的味道,那是战场特有的气息,浓烈得让人窒息。他曾以为自己能掌控一切,可此刻,这股味道却让他胃里翻腾,喉咙发苦,像是吞下了整片战场的绝望。
“长官……”通讯员跌跌撞撞冲进来,脸上沾着灰土和血迹,“汤恩伯那边……又来了电报。”
李宗仁猛地睁眼,目光如刀:“说什么?”
“还是老一套——‘敌情不明,暂难推进’。”通讯员声音颤抖,“但……但我们在他们营地附近发现了一个秘密电台,正在接收加密信号。”
李宗仁瞳孔骤缩,身体一震,仿佛被无形的手扼住了咽喉。他踉跄几步,扶住桌沿,掌心全是冷汗。不是因为愤怒,而是因为一种更深沉的东西——怀疑。
“你说什么?”他声音嘶哑,“你是说,汤恩伯根本没打算来救我们?”
“不,”通讯员低头,声音极轻,“是有人在故意误导他。”
空气凝固了。李宗仁缓缓坐回椅子,指尖触到桌面的一张地图,上面用红笔圈出的滕县位置,像一颗正在溃烂的心脏。他忽然笑了,笑得凄厉而空洞:“原来如此……这不是战术失误,这是阴谋。”
这时,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个满脸血污的川军战士跪在地上,双手捧着一封染血的信。他的左臂断了一截,鲜血顺着指缝滴落,在地上形成一小滩暗红的印记。
“王师长……临终前托我交给您。”他喘着气,声音微弱却清晰,“他说:‘若你看到这封信,请记住,我不是死于失败,而是死于信任的背叛。’”
李宗仁接过信,手抖得几乎拿不住。他展开信纸,墨迹已被血浸透,字迹却依旧刚劲有力:
> “李公台鉴:
我知你设局欲围歼日军第十联队,然此计成否,不在我等死守与否,而在他人是否愿助我等一命。若援军不来,非我川军怯懦,实因人心已寒。请勿怪我等未尽全力,只求后人铭记——我们曾以血肉筑墙,为国而战,不为名利,不为虚妄。
——王铭章绝笔”
李宗仁读完,喉结滚动,眼中泛起一层薄雾。他抬起头,望向远方——那里,火光仍未熄灭,仿佛大地仍在燃烧。
“原来是这样……”他喃喃道,“汤恩伯不是不想来,是他被人骗了。有人伪造情报,让他误以为我们已失守,甚至可能下令撤退!”
“谁?”通讯员低声问。
李宗仁没有回答,只是盯着那封信上的血迹,忽然伸手蘸了点茶水,在桌上写下两个字:**刘志远**。
他是汤恩伯的副官,也是当年川军入川时,唯一一个拒绝接受川军物资补给的人。那时有人说他清廉,如今看来,分明是另有图谋。
“我要亲自去一趟汤恩伯军营。”李宗仁站起身,声音冰冷如铁,“我要当面问他一句——你到底是在替谁打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