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羽背对窗棂,全身肌肉绷如铁弦,耳中却将殿内外的声响尽收——周平与魏老三在阶下的对峙声渐低,榻上太子那稍乱一拍的呼吸正重归平稳,而窗外那凝滞的影子……动了!
没有破窗的巨响,只有窗纸被利物划开的细微“嘶”声,一道黑影如狸猫般滑入,落地无声,手中短刃在昏黄烛光下泛着幽蓝——淬了毒!黑影目标明确,直扑榻上太子,对背对他的秦羽竟似视若无睹,或许以为这只是个背对危险、毫无察觉的普通侍卫。
就在毒刃距太子锦被仅余三尺之际,秦羽动了。他仿佛背后生眼,身形未转,右手已按刀鞘机簧,“锃”的一声清鸣,腰间制式横刀出鞘半尺,雪亮刀光如电反撩,精准无比地斩向黑影持刃的手腕!这一下变起仓促,又快又狠。
黑影显然没料到这“呆立”的侍卫反应如此迅疾,惊咦一声,手腕急缩,毒刃改刺为格。“叮!”脆响声中,火星迸溅。黑影借力后翻,轻盈落在殿中空处,与秦羽隔开丈余距离。此刻才看清,来人一身夜行黑衣,黑巾蒙面,只露出一双狭长阴冷的眼睛,死死盯住秦羽。
“好身手。”黑衣人声音嘶哑干涩,似刻意掩饰,“坏我好事,找死!”
话音未落,他身形再动,竟不再理榻上太子,毒刃化作点点寒星,直罩秦羽周身要害。刃风凌厉,招式狠辣刁钻,绝非寻常蟊贼,而是训练有素的杀手!
秦羽此刻已然转身,横刀完全出鞘,面对笼罩而来的刃光,他眸色沉静如古井,不退反进,一步踏前,刀光乍起如匹练,用的竟是军中最朴实无华的“破锋刀法”,但在他手中使来,简练直接,每一刀都封在对方攻势最盛之处,以力破巧,以快打快!
“叮叮叮叮!”金铁交鸣声密如骤雨,在寂静寝殿中格外刺耳。烛火被劲风带得剧烈摇晃,两人身影在墙上交错变幻。黑衣人越打越是心惊,这年轻侍卫刀上力道沉雄,招式看似简单却毫无破绽,更兼步法精妙,每每于间不容发之际避开毒刃锋芒。数招之间,他竟占不到丝毫便宜,反而被那沉稳如山岳的气势隐隐压制。
殿外,周平听得殿内兵刃交击声,心中大急,厉喝:“魏老三,再不让开,休怪我不念同僚之情!”他已知殿内生变,眼前这魏老三纠缠不休,分明是故意拖延!
魏老三眼中闪过一丝慌乱,却仍强撑着挡在阶前:“周平,你私纵外人惊扰殿下寝殿,该当何罪?!”他口里喊着,脚下却不由后退半步。
就在此时,寝殿内情况骤变。黑衣人久攻不下,眼神一狠,左手悄然摸向腰间。秦羽一直分神留意对方全部动作,见状知他要使阴招,刀势陡然一变,不再格挡,而是疾若奔雷的一式直刺,直取黑衣人咽喉,攻其必救!黑衣人不得不回刃格挡,左手动作一滞。秦羽要的正是这一瞬,左足勾起旁边一张圆凳,闪电般踢向黑衣人下盘。黑衣人急忙闪避,秦羽已如影随形贴近,弃刀用掌,一记“推山掌”印向其胸口。黑衣人仓促间以掌相迎,“嘭”的一声闷响,黑衣人踉跄后退,撞上殿柱,蒙面黑巾下溢出闷哼,显然吃了暗亏。
“来人!”秦羽并未追击,而是突然扬声喝道,“有刺客!保护太子!”这一声以内力送出,清越响亮,瞬间传遍慈庆宫内外。
殿外周平再无犹豫,一刀逼开魏老三,高呼:“众侍卫!进殿护驾!”率先冲入。魏老三脸色惨白,呆立当场,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黑衣人见势不妙,眼中戾色一闪,竟不顾伤势,猛地扑向离他较近的窗边,企图破窗而逃。
“留下!”秦羽岂容他走脱,手腕一抖,掌中横刀脱手飞出,如流星赶月,直射黑衣人后心!这一掷灌注真力,去势惊人。
黑衣人听得背后恶风不善,危急中强行拧身,毒刃回扫。“铛!”刀刃相击,横刀被磕飞,但黑衣人也被这股大力带得身形歪斜,逃势顿缓。就这么一耽搁,周平已带两名侍卫抢到窗前,刀剑齐出,封住去路。秦羽亦已掠至,赤手空拳,但气势如山,封住了另一侧。
黑衣人陷入合围,背靠殿墙,狭长眼睛扫过众人,最后落在秦羽脸上,竟发出一声怪异低笑:“……好,很好。”声音里带着某种决绝。他突然抬手,将毒刃往自己心口刺去!
“想死?”秦羽一直盯着他,在他肩膀微动的刹那,已闪电般探手,二指如钳,精准捏住其右手腕脉门,内力透入。黑衣人整条手臂顿时酸麻无力,毒刃“当啷”坠地。秦羽另一只手疾如风,一把扯下其蒙面黑巾。
露出一张平平无奇、约莫三十许的陌生面孔,面色灰败,嘴角溢血。此刻被擒,他眼中掠过一丝绝望,却紧闭嘴唇。
“押下去,分开严加看管,卸掉下巴,检查齿间藏毒,仔细搜身!”秦羽对周平吩咐道,随即看向刚刚冲入殿内、有些惊魂未定的其他侍卫,“你们,立刻全面搜查慈庆宫内外,尤其是刺客潜入的窗口附近,看有无遗漏同党或线索!加强各处岗哨,没有我与陈统领手令,一只苍蝇也不许放出去!”
“是!”众侍卫凛然应命,经过方才一番变故,对这位年轻副统领已是心服口服,行动迅速起来。周平亲自带人将瘫软无力的黑衣刺客押了下去。
殿内暂时安静下来,只有烛火噼啪。秦羽拾起地上横刀归鞘,走到榻边。太子赵睿不知何时已睁开了眼睛,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清澈,并无多少惧色,静静地看着秦羽。
“殿下受惊了。”秦羽躬身一礼。
赵睿微微摇头,声音有些虚弱:“孤无事。方才……多谢秦卿。若非秦卿警觉,孤恐怕……”他顿了顿,看向秦羽的目光带着探究与一丝复杂,“秦卿如何知道窗外有人?又如何断定那汤药有毒?”
秦羽略一沉吟,决定部分坦诚:“回殿下。臣幼时……环境特殊,习惯时时留意周遭细微动静。那窗外影子移动不似风吹,故而生疑。至于汤药,”他从怀中取出那方帕子,展开露出银针,“此针是臣家中老仆所赠,嘱臣‘谨慎查验入口之物’。殿下突发不适,送药宫女神色有异,臣便试了一试。”
赵睿看着那泛青黑的针尖,沉默片刻,轻叹一声:“好一个‘环境特殊’,好一个‘谨慎查验’。”他抬眼,“秦卿,今夜之事,你怎么看?”
“有人欲对殿下不利。”秦羽直言不讳,“下毒与行刺,恐怕并非孤立。汤药之事或为制造混乱、引开注意,真正的杀招,可能是这名刺客。亦或者,两计并行,确保万无一失。”
“目的呢?”赵睿追问,目光紧锁秦羽。
秦羽垂眸:“臣不敢妄断。或为动摇国本,或为……铲除异己。”他没有明说“异己”可能也包括自己这个新来的副统领。
赵睿聪慧,自然听出弦外之音。他靠回软枕,闭上眼,半晌才道:“秦卿,今夜起,孤之安危,便多倚仗你了。陈统领那边……”
恰在此时,殿外传来急促脚步声,陈镇洪亮却带着压抑怒气的声音响起:“秦副统领!殿下如何?”话音未落,人已大步跨入殿内,看到太子睁眼,明显松了口气,连忙行礼:“臣护驾来迟,罪该万死!”
赵睿摆了摆手:“陈卿免礼。孤无恙,多亏秦卿。”
陈镇起身,转向秦羽,脸色凝重:“秦副统领,药膳房查过了。煎药的是个老宫人,已伺候多年,背景干净。药从煎好到送出,经手三人,包括那被拿下的宫女素荷。素荷是三个月前才调入慈庆宫的,背景也简单,父母早亡,入宫投靠的远房姑母前年病故了。她咬定只是按吩咐送药,其余一概不知,现已吓昏过去两次。”他语速很快,“沿途其他宫人也问过,未见异常。但那药罐和剩余药渣,”陈镇眼中寒光一闪,“已不见了。管药罐的小太监说,素荷端走药后,他依例清洗药罐,却发现罐底有未化开的细微粉渣,不像药材,他心生疑惑正想上报,转身就被人从后打晕。醒来时药罐和药渣都已不见踪影。”
秦羽目光微凝:“那小太监看清袭击者了吗?”
陈镇摇头:“没有,是从背后下手,力道不轻,现在还在昏迷。值守药膳房外院的侍卫也说,那段时间并无闲杂人等出入,但……”他顿了顿,“西侧角门有一段墙头,有新鲜蹬踏痕迹,很轻,不是熟手难以发现。”
线索似乎断了,又似乎指向了外来的高手协同作案。殿内一时沉默。
陈镇看向秦羽:“听闻方才又有刺客?”
秦羽简要将刺客之事说了,略去自己与太子对话细节。
陈镇听罢,脸色更加难看:“内外勾结,处心积虑!此事必须彻查到底!秦副统领,那刺客……”
“已拿下,卸了下巴搜过身,正由周平看管。”秦羽道,“陈统领可要亲自审问?”
陈镇立刻道:“自然!我这就去!务必撬开他的嘴!”说着向太子告退,又对秦羽道,“秦副统领,殿下寝殿安危,还要你多费心。我审出结果,立刻来报!”
陈镇匆匆离去。殿内再次剩下秦羽与太子。
赵睿忽然轻声开口,话题却转了:“秦卿,你觉得陈统领此人如何?”
秦羽心头微动,谨慎答道:“陈统领经验丰富,处事果决,今夜应对亦算及时。”
赵睿不置可否,只是看着跳跃的烛火,淡淡道:“他在东宫,已有八年了。” 说罢,不再言语,似疲惫地合上眼。
秦羽静静立于榻旁,心中波澜起伏。太子这句话,意味深长。八年,足以让一个人根深蒂固,也足以让许多事,变得不那么简单。
窗外,夜色更浓。远处传来隐约的更鼓声。
长夜,似乎才刚刚开始。而刚刚被押下去的那个刺客,真的会开口吗?陈镇匆匆离去的背影,是急于查明真相,还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