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尖锐的诘问,如同冰锥,裹挟着磅礴的精神威压,直刺吕辉然的识海。不仅仅是声音,更是一种规则的拷问,要撼动他的信念根基。
吕辉然身躯微晃,手中灯笼的光华一阵紊乱,纯白光芒与那丝金红意蕴激烈闪烁。他感到神魂如同被置于风暴之中,那“守护一街一巷”的念头,在对方宏大而冰冷的“现世平衡”面前,似乎显得渺小而自私。
但就在信念即将动摇的刹那,心灯印记猛然灼热!
无数画面在他脑海中闪电般掠过——
是王胖子重新点燃烤炉时,那用力挥舞的手臂,是驱散恐惧的生命力;
是刘奶奶收音机里传出的、微颤却坚定的戏曲声,是平凡生活的韧性;
是孩子们在巷子里重新响起的、驱散阴霾的笑声,是未来的希望;
是林晚照守候在床前时,那担忧而坚定的眼神;
是爷爷将那枚承载着“初火真言”的手指,点向他眉心时,那复杂而决然的目光……
这些画面,这些情感,这些真实不虚的牵挂与誓言,汇聚成一股灼热的洪流,瞬间冲垮了那试图植入他心中的冰冷质疑!
他猛地抬起头,原本因威压而略显弯曲的脊梁重新挺直,目光如炬,迎向那左侧发出诘问的光影,声音虽然依旧带着承受压力的沙哑,却异常坚定:
“守护一街一巷,便是守护‘现世’之基石!若无这万千街巷中生生不息的烟火气,若无这平凡众生于绝境中仍不放弃的求生之念,所谓‘现世’,不过是一片冰冷的虚无,一块无根的浮萍,何谈‘平衡’?!”
他手中的灯笼仿佛感应到其心意的勃发,纯白光芒骤然稳定,并且那内核中的金红意蕴猛然亮起一丝,光芒虽不扩张,却骤然变得极其凝练、极其坚韧,如同经过千锤百炼的精金,硬生生将周遭无形的精神压迫逼退尺许!
“大渊窥探,非我之过,乃是界限本已脆弱之证!我聚心灯,非为引劫,而是于劫波中,为人间立一灯塔,护一方净土!此心此念,天地可鉴,何错之有?!”
轰!
话语落下的瞬间,观星殿内九根巨柱上的星图仿佛微微一亮,吕辉然脚下那光滑如镜的地面上,周天星辰轨迹也流转加速。他感觉到,自己这番话,似乎引动了此地某种规则的共鸣。
大殿深处,那数道朦胧的光影,气息似乎有了一丝极其细微的波动。
最初开口的、位于中央的苍老声音再次响起,依旧平和,却少了一丝最初的绝对漠然:“凡俗之念,竟能引动‘星轨’微鸣……有趣。执火者,汝言守护为基石,然则,若为守护汝之‘基石’,需牺牲他处‘基石’,汝当如何?”
又一个更加刁钻,直指人性矛盾的问题。
这一次,压力并未直接增强,却变得更加诡谲,仿佛化作无数细微的丝线,钻入他的心神,要引动他内心深处的犹豫与彷徨。
吕辉然沉默了。他没有立刻回答。他知道,这个问题没有完美的答案。任何轻率的承诺,在这些活了不知多少岁月的老怪物面前,都显得苍白可笑。
他闭上眼,心神沉入心灯印记与初火余烬之中。
心灯,源于众生愿力,守护之念,其本质是“聚”,是“承载”。
初火,乃秩序之初光,文明之始源,其真言意境是“净”,是“启”,是“生”。
两者在他体内交融,此刻于这巨大的压力与诘问下,仿佛产生了奇妙的化学反应。
片刻后,他睁开眼,眸中一片清明,之前的激动与锐气内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淀后的坦然。
“我不知。”吕辉然平静地开口,这个回答让殿内似乎响起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咦。
他继续道:“我非圣贤,无法预知未来所有抉择。我所能知者,唯当下之本心。我持此灯,便立此志——尽我所能,护我所及。若力有未逮,致使遗憾,我亦不悔。因我深知,若因畏惧未来可能的‘牺牲’而此刻便放弃守护,那才是真正的‘失职’与‘背叛’。”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历经思考后的真诚与力量。
“此灯名‘心’,灯油便是‘意’。只要我心中守护之念不熄,只要我所守护之人心中求生之志不灭,此灯之光便不会黯淡。至于取舍……待到真正面临之时,我自会凭当时之心、当时之力,做出无愧于‘心灯执火者’之名的抉择。”
他没有给出标准答案,而是阐明了自己的道心——不因未来的不确定性而动摇当下的坚守,不因可能的艰难而放弃此刻的责任。
这番话说完,他手中的灯笼,那纯白光芒中的金红意蕴,不再仅仅是坚韧,更仿佛多了一份“活性”,光芒流转,如同有了生命的心跳,与他的呼吸、与这观星殿隐约的规则韵律,产生了一种更为和谐的共鸣。
初火真言的意境,在这一刻,不再仅仅是力量的运用技巧,而是开始融入他的道心,与“心灯”的本源之力开始更深层次的结合。
大殿内陷入了更长的沉默。
那数道光影彼此之间,似乎有无声的信息在交换。
良久,中央的苍老声音第三次响起,语气中听不出喜怒,却带着一锤定音的意味:
“心性虽稚,根基却奇。以凡俗之身,融‘心灯’之念,纳‘初火’之遗,竟能于星殿问心之下,不退本心,反明己道……吕辉然,汝已通过质询。”
通过了?
吕辉然心中微微一松,但并未完全放松警惕。他知道,质询只是第一步。
果然,那苍老声音继续道:“然,‘心灯’现世,非同小可。其力可护世,亦可乱序。质询虽过,试炼难免。”
“汝需入‘万古劫灰’之境,历三劫洗礼。若能持灯不灭,心神不堕,方可真正得长老会认可,载入‘守门人’谱籍,执火行走。”
万古劫灰?三劫洗礼?
光听名字,就知绝非易与。
“敢问长老,何为‘万古劫灰’?三劫又是哪三劫?”吕辉然沉声问道。
右侧一道此前从未开口的、气息最为晦涩深沉的光影,此刻传出一个如同金铁摩擦般的声音,带着亘古的寒意:
“万古劫灰,乃界碑山镇压之底,无尽岁月以来,破灭之界、陨落之灵、腐朽之道则最终沉积之地。”
“其三劫,分别为:‘噬灵阴风’,销蚀神魂;‘焚念业火’,灼烧心念;‘归墟道蚀’,磨灭存在之痕。”
“执火者,汝可敢入内?”
随着他的话语,观星殿中央的地面,那周天星辰轨迹骤然旋转、下沉,露出一个深不见底、散发着无尽破败、死寂、消亡气息的黑暗洞口。
那洞口仿佛连接着宇宙的坟场,仅仅是泄露出来的一丝气息,就让吕辉然手中的灯笼光芒剧烈摇曳,心灯印记传来强烈的警示!
青鸾在一旁,依旧垂首肃立,但她的指尖,几不可查地微微颤动了一下。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吕辉然身上。
是接受这明显九死一生的试炼,还是……在此刻退缩?
吕辉然看着那散发着终极消亡气息的洞口,感受着心灯传来的本能抗拒与恐惧,他的脸色苍白如纸。
但最终,他深吸了一口界碑山冰冷而沉重的空气,向前踏出一步,目光决然:
“我,愿往。”
话音落下,他不再犹豫,手提灯笼,纵身跃入了那名为“万古劫灰”的黑暗深渊之中。
光芒,瞬间被无尽的死寂与黑暗吞没。
第五十七章,完。